蘇昉臉一紅,看著手上冒出來的血哭笑不得。
趙淺予一見,啊呀一聲,搶過他的手側頭喊她的女使:“快拿帕子來,替阿昉哥哥包緊了!”她自己手指上還包著蘇昉的帕子,急切下更顯得有些笨手笨腳。
蘇昉笑著抽出手,將手指含到自己嘴中,吸了兩口:“不礙事不礙事的,這樣就好了。”他修長的手指翻飛,幾下就做出了一個燈架,又替趙淺予做。
趙淺予一呆:“啊?”
蘇昉笑著說:“我小時候自己做傀儡兒什麼的,劃破了手,我娘就這樣替我含著,一會兒就沒血了。”
趙淺予吁出一口氣:“阿昉哥哥,你娘真好。”
蘇昉看了她一眼:“你是公主,天家的爹爹娘親,自然不會像我們尋常百姓家的爹娘那般隨意。但是爹娘總是疼愛你的。”
趙淺予看著蘇昉將宣紙燈罩套上燈架,點點頭:“嗯,我小時候,總覺得如果舅母是我娘親就好了,她總是笑瞇瞇的,家里放著好多糖果干果,還會做好吃的飯菜,她衣裳上總是有股太陽的香味,干干的香香的,不是花香果香那種——”
蘇昉笑著接口:“我知道,就是太陽的香味,我娘身上也有這味道,很好聞,聞著就很安心。”他將趙淺予的燈架也放好:“我娘也從來不用花香果香熏衣裳。她總是說世間最好聞的有三香。”
趙淺予接過蘇昉遞過來的宣紙燈罩,學著他罩上燈架:“三香?哪三香?我怎麼從來沒有聽說過?我六哥都從來沒說過什麼天下還有最好聞的三香!”
蘇昉替她將燈罩拉到底:“我娘說,書香最香,太陽香最暖,青草香最甜。
我不相信,她就真的陪我去嚼了好幾根草!”
趙淺予看著一臉微笑的蘇昉,也噗嗤笑出聲,青草怎麼會有香味呢,不敢相信,阿昉哥哥的娘竟然會這麼好玩!他一定很愛很愛很愛他的娘親,所以娘親說什麼他都信吧。
蘇昉笑著說:“是不是覺得我娘很怪?我娘一直就是這樣,她陪我爬樹,卻把自己掛在了樹枝上;她帶我上屋頂看星星,自己卻從梯子上滑了摔下去;她陪我動手做松煙墨,卻把自己熏得一臉烏黑黑的。還有她教我做孔明燈,就想著綁上幾十個孔明燈能不能讓我們飛起來。”
他忽然覺得有些赧然:“不好意思,一說到我娘,我就會說個沒完沒了。”其實他已經多年沒有和任何人提起過娘的這些瑣事了。這些只有他和爹爹知道的,甚至只有他一個人知道的,他不舍得和任何人分享,在這個夜里,竟然就這麼脫口而出滔滔不絕起來。也許因為想安慰眼前的小娘子,也許他其實很想很想說出來。這些不是榮國夫人的點滴,不是青神王氏嫡女的點滴,是阿昉娘親的點滴。他的娘,不只是別人口口相傳的那位王夫人,就是他那個對什麼都充滿熱情永遠朝氣蓬勃的娘親。
趙淺予眨眨眼,怎麼心有點刺刺的:“不要緊不要緊,你說你接著說,我愛聽。我羨慕死你了,你怎麼有個這麼好的娘呢?你娘真好。你娘太好了,世上怎麼還會有人是這麼做娘親的?我還以為像我舅母那樣就已經是天下最好的娘親了。”
趙淺予趕緊又說:“我們的娘都好!我娘也很好的,我娘只是——不過后來我就懂了,我娘親其實很疼很疼六哥和我的,很疼很疼的,她只是——”
蘇昉柔聲安慰她道:“她當然很疼愛你們,她只是沒有說出來而已。”娘說過,宮里的女子,都是可憐人。這個小公主,也可憐。
趙淺予含著淚拼命點頭,眼淚卻怎麼也忍不住。這些天來的憂心害怕忽然就迸發出來,這些年來的委屈也似乎憋不住了。她趕緊捂住嘴不讓自己哭出聲來。
蘇昉嚇了一跳,要替她喚女使過來。趙淺予趕緊拼命搖頭,她才不會讓別人看見自己哭呢。娘自己受了再多的委屈,也從來不哭,只會因為她和六哥哭。
蘇昉將兩個孔明燈放平,想起以往小九娘哭鼻子的事,將自己的精白寬袖朝趙淺予眼前伸過去:“用這個蒙住臉,哭出來就好了。”
趙淺予一愣,真的一把拽過蘇昉的袖子,捂住臉,小肩膀就抽動著,像只受傷的小獸嗚嗚起來。
雖然是位公主,到底還只是個十歲的孩子呢。蘇昉心里軟軟的,任由她哭了個痛快。
那兩盞孔明燈,搖搖擺擺地飛上了夜空。月色如水,蘇昉護著趙淺予從鐵塔狹窄的木樓梯上下到底層,再抬頭遠望,那兩盞暖暖的燈已遙遙遠去。
他們剛出了鐵塔,就聽見前面垂花門口遠遠的有人在喊。
“蕊珠——蕊珠——你等等,你等等——”
趙淺予聽那聲音十分熟悉。還未及反應,蘇昉已經一手拉著她躲在鐵塔前廣場上的一個大石碑后頭。趙淺予的女使也十分機警,隨即也藏身到另一邊的石碑后頭。
三個人剛剛躲好,就見月下一個美人半掩著臉,匆匆奔了過來。后頭一個郎君正追了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