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子悶哼一聲,已暈了過去。兩個少年放下手中物,將她抬了開來。
阮玉郎隨手取過巾帕擦了擦手:“他出門時手中并無兵器,你們又怎會失手的?”
尚未拔箭的女子忍著傷痛說道:“陳青身邊跟了個極美貌的小姑娘,不知怎麼就認出奴家不是瓦子里的人,喊了出來,這才功虧一簣。”
“極美貌的小姑娘?”阮玉郎皺起眉頭:“難不成是淑慧公主?是不是和陳青長得有幾分相似?”
女子搖頭:“不,隔得遠看不太真切,那小姑娘和太尉并不相似,看上去該有十三四歲,極為美艷。倒是太尉有個長得和他很像的兒子十分厲害,手下能人輩出,奴家姐妹差點回不來。”
阮玉郎搖頭道:“太尉只有個外甥長得和他很像,那是燕王殿下了。原來發出殿前司信號的竟然是他?”他想起四娘所說的“我家九妹,她自小聰慧過人,過目不忘。和燕王殿下淑慧公主,還有蘇相公家的東閣,陳太尉家的衙內,都十分親近。”便沉思了起來。
女子不敢多言。忽地,眼前的蛇蝎美人抬起頭,嘆了口氣:“到你了,躺下吧。一弓四箭,箭箭命中。真是厲害。”
他輕笑道:“我最討厭的,就是厲害的人和聰明的人。”他又垂下頭擦了擦手:“這樣的人啊,活不長。”
半邊青絲垂下,瞬間暗了的半張容顏,明暗光影中,傾城又傾國。
程氏回到孟府,一看已過了亥正,便極力挽留陳太初,說不如今夜就住在修竹苑,明早帶著妹妹們一起去福田院也方便。
陳太初謝過程氏的好意,飛身上馬,笑著拱手道別,少年頭戴青箬笠身披綠蓑衣,腳踏木屐,卻毫無旁人被雨淋得那般狼狽瑟縮模樣,依然鬢若刀裁,眉如墨畫,端坐馬上巖巖若孤松獨立。
四娘目送他沒入滂沱雨夜中,忽地悲從中來,帷帽下止不住兩行淚滾滾而下。鶯素一把扶住她:“小娘子需看好腳下,別摔著。”
回到木樨院,翠微堂的侍女等候了多時,說老夫人有請。眾人都一愣,趕緊各自回房梳洗換衣裳。
聽香閣東暖閣里,林氏在榻上給十一郎做冬襪。慈姑在給九娘做秋冬的抹胸。兩個人在雨夜里精神抖擻,沒完沒了地說著自家小娘子。
林氏正煩惱著:“慈姑,你說九娘這個年紀,那胸前肉還沒我以前重吧?怎麼一碰就疼成那樣?哦呦,你相信我!我真的真的沒下狠力氣,就這樣就這樣的——”昨夜又被慈姑責備的她,委實想不通,伸手在慈姑手背上一按:“就這點力,她就嗚嗚哭?”
慈姑也真沒覺得她下手重,想了想:“我以前在宮里的時候,倒也見過小娘子這樣的嬌嬌,動輒喊疼,身上一碰著磕著就出來好大一個烏青塊,半個月才能消。”她想到玉簪給九娘擦背,一擦就是一條紅印,一夜都消不下去,就笑著搖頭:“我們家小娘子啊,也真是個小嬌嬌。”
林氏眼睛瞪圓了脫口而出:“那她以后這洞房夜可怎麼熬得過去?”
看到慈姑瞠目結舌,啊?說錯話了?林氏趕緊加了一句:“還有生孩子怎麼辦?啊——這不都是痛死人的事嘛……”她聲音越來越低,頭也越來越低。
慈姑正要罵她,九娘子雖說看起來十三四歲了,翻過年也才十二歲呢!有你想那麼多想那麼早說什麼亂七八糟的啊!
“什麼痛死人的事?”九娘跨了進來奇道。
林氏眨巴著眼睛:“沒——沒事!不痛,其實都不痛,熬過去了就好得很。”啊,這是不是又說錯話了?
慈姑無奈地嘆了口氣:“小娘子總算回來了,姨娘你也快回東小院去吧,今晚寶相也是,到現在也沒來找你。”
林氏嘴快得很:“今夜雨太大,郎君擔心田莊被淹壞了,帶著管事們去城外了。”
慈姑推了她出門:“你這嘴,該找個把門的家伙才是。”
侍女們端了熱水進來,九娘來不及沐浴,玉簪用熱水替她擦了一擦,重新梳了頭發換了衣服。一出門,對面四娘也出來了。
九娘看著她臉色極差,不由得勸她:“四姐,你今夜臉色很差,是不是著涼了?不如留在房里歇著,要有什麼事,我回來同你說。”
四娘搖搖頭,上來挽住她的手:“沒事,走吧,別讓婆婆等久了。”
九娘這才覺得她手冰冷發抖,趕緊摸了摸她額頭,幸好是溫的,只好握著她的手,暗嘆恐怕她是被程之才嚇壞了,怕萬一被嫡母嫁給程之才那樣的紈绔子弟,一輩子真是完了。她們卻不知道,今夜程之才從州西瓦子出來,路上就被人截住,拖到車下暴打了一通,這會兒在修竹苑哭天喊地呢。
翠微堂里燈火通明,梁老夫人正在和呂氏杜氏商量著,六娘持筆正在記錄。
程氏帶著她們行禮落座,才知道今夜驟降百年罕見的大暴雨,汴京城數百戶人家被雷電劈塌房屋,幾千人沒了安身之所。相國寺已經大開三門,容納了數百民眾,寺內也例行開始施粥贈藥。開封府有衙役照例來請求富貴人家和世家大族,開門納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