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似抬起眼:“昨夜在州西瓦子,太尉娘子請了孟府的人也在三樓看戲。陳太尉和孟家的一個小娘子說了好一會話。燕王殿下和陳衙內也在其中。”
蘇瞻想了想說道:“孟家應該沒什麼。讓錢五盯著那個玉郎。最好查一查玉郎的底細,看看是不是當年泉州一案走脫的要犯。泉州案涉及的金額高達兩億貫,查繳出的卻不到十分之一。剩下的錢去了哪里,才是重中之重。我們船舶司一年的關稅才只有五十萬貫!讓留在泉州的人再仔細查一查,雁過留聲,不可能一絲一毫痕跡都無。還有那個女子恐怕是蔡相要送去吳王身邊的,讓人仔細查一查昨夜瓦子里還沒有別的事發生。”
高似猶豫了一下說:“從泉州去大食等國查訪的人要年底才能回來了。瓦子里是有一事:昨夜瓦子二樓里,小蘇大人的家的小娘子怒打了一個登徒子。那位登徒子是老夫人的侄孫,眉州程氏的嫡長孫。”
蘇瞻看了他一眼,片刻后才搖頭說:“無妨,早間二弟和我說過了。不必理會。”
高似應了聲是。
蘇瞻又問道:“女真人回去了嗎?”
高似垂下眼:“昨夜他們和相公談完事情,看了會戲直說沒勁,就讓人把他們和高麗人直接送回了安州巷同文館。今日一早小的將他們親自送出了衛州門。他們說請相公放心,一言既出駟馬難追,女真部必當信守諾言。”
蘇瞻起身,走到書房東側高掛的輿圖前面,抬頭望著右上方,片刻后點了點上頭,輕聲說道:“女真部顏氏的人馬,若能在十月拿下寧江州,契丹的渤海軍一敗,顏氏就等于在上京的眼皮子底下擱了一把利刃。
契丹來年必然自顧不暇。張子厚若能說服吐蕃和羌族年底來朝,那麼就算西夏狼子野心,有陳青在,我大趙無憂矣。”
高似點點頭:“高麗既答應幫忙,耶律氏向來又輕視顏氏,寧江州應該能拿下來。”
蘇瞻轉過身:“你讓錢五明日來見我。”
高似躬身應是。蘇瞻忽然說到:“阿似——”
高似一愣。
蘇瞻看著他苦笑道:“以后不必給我帶鱔魚包子了。這些年,謝謝你了。”
高似目光微動,看了看他身后的博古架,垂首應了聲是,退了出去。
路面上的積水還未褪去,太廟前面的空地上,樞密院從京城守具所調派了不少軍中的營帳,開封府的一些衙役忙了一宿,歪七倒八地靠在營帳上小憩。街坊鄰里送來的涼飯茶水點心,堆積在一旁。四熟藥局的惠民藥局大夫們還在走動。
九娘掀開車簾,看著外面的一幕幕,仿似回到前世杭州城遭遇澇災的時候,蘇瞻白天在外安頓百姓,晚上舉盆和她一起接著后衙屋頂的漏水,阿昉還在大聲背書。他們也曾同過甘共過苦。這世上大多數夫妻,其實就這樣恩愛地過完了一生,像七娘那般濃烈的情感,恐怕也是機緣巧合的注定。
路邊忽然傳來孩童的笑聲,九娘看過去,牛車左邊有一戶人家,年輕的當家郎君和娘子,挽著褲腿,正從門檻里往外舀水。他家一個不知憂愁的孩童,看上去一歲還不到,坐在木盆里,漂在自家已經變成小池塘的院子里,正在那娘子腿邊抱著她哈哈地笑。
那娘子笑著往孩子臉上甩了幾滴水,逗得他閉上眼睛手亂舞笑得不行。
她另一只手上的瓢,不自覺揚了起來,舀出去的水,正潑在騎馬的少年郎靴子上。那娘子回過頭來,嚇得手里的瓢一松,掉在門檻外的水中,往南邊低洼處飄了出去。
九娘輕呼了一聲。陳太初卻毫不在意,身子一側,右腿離蹬,腳后跟掛在馬鞍上,整個人就朝左邊路面懸空后仰下去,手上馬鞭輕輕一撈,已將瓢帶起,直接飛入了那孩童坐著的木盆里。他一個挺身,已坐回了馬上。那孩童拍著木盆尖叫起來,笑得口水直掉。陳太初看著他們一家三口也微微一笑,策馬慢慢跟上了牛車。
九娘這才留意到,陳太初今日馬鞍后側掛著半開的箭袋和上了弦的弓,前側掛著一把劍和一把樸刀,竟是全副武裝來護送她們。
陽光穿透被大雨洗凈的天空,照在少年背后,和他的笑容比,卻少了三分春色。
彼其之子,美無度。彼其之子,美如英。彼其之子,美如玉。九娘心中默默將趙栩陳太初和阿昉對照了一下。
四娘喜歡的原來是陳太初啊。有陳青和魏氏那樣的父母,陳太初又是那樣的人品,四娘傾心于他也不奇怪。
天下之大,值得她傾心的男子,她已試過傾心而待,不過如此。婆婆那句話說得對,守住自己的心,何時何地何種處境都無懼,都能過好自己的日子。自己前世也正是這麼做的,并不難。這一世,她牽掛的只有阿昉而已。四年來,她留心國事朝事宮中事,家事人事民間事,卻從未考慮過半分男女情愛之事,倒是替阿昉想過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