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生的婚姻嫁娶事,她自然也曾周詳地考慮過。對她而言,嫁人生子這條路無可避免。以孟建和程氏在府里的地位、現在的身份,若是婆婆有心,二伯和二伯娘肯幫忙,能高攀一點,也就是像家中三姐那樣,嫁一個進士,和她前生所走的路并無差別。如何當家,如何與姑翁相處,相夫教子,都不是難事。駕輕就熟做一個盡職的賢妻良母而已,總能做到和丈夫舉案齊眉,就算丈夫日后要納妾,只要婚前商議好,她也無異議。
可她其實卻并不想走這條路,反而想著若能嫁作商人婦,跟著丈夫走南闖北,甚至坐那可載千人的木蘭舟去海外看一看,倒也不枉重生一回。但如果程氏想要將她許配給程之才那等人,卻是萬萬不能的。她今生要嫁的,至少也得是位君子。
趙栩和陳太初,就如阿昉、孟彥弼一樣,心里她將他們做子侄輩看,經過炭張家和金明池的兩番相救,自然生出了同生共死的情誼,她珍惜他們倆個,愛護他們倆個,為他們的安危著想,可這絕非男女之情。他們也因此善待年幼的她,她更不會因為這種善待而誤會他們。
至于落在他人眼里會如何,她從來不去多想。君子坦蕩蕩,小人長戚戚。前世也有不少外命婦背后說她沽名釣譽說她善妒不賢。她何曾理會過在意過一絲一毫?若要為了旁人而活,她就不是王玞,不是孟妧了。她只嫌時間太少過得太快,自己要看的書,要學的東西,要關心的人和要做的事太多太多。
就連阿昉,若不是擔心他可能會誤會,她也不會想要避什麼嫌。好在州西瓦子里阿昉的那一番話,她算徹底放心了。只慚愧自己低估了阿昉,阿昉那樣的人品和胸懷,怎麼可能誤會她!
也許,就是因為自己這樣的性情,蘇瞻才沒有心悅自己吧。就是君子,也還是喜歡那嬌柔可人的小娘子。自己連笑都比別人大聲,哭都不肯出聲,稱呼自己奇女子的比比皆是,可從未有人說過自己是美娘子呢。
九娘心下悵然,原來兩世加在一起,三十年有余,她竟從不知曉真正的兩情相悅是什麼滋味,甚至都沒有一個少年郎對自己吐露過心悅二字,就連頭一回插釵還是昨夜那樣的稀里糊涂的情形。
想起插釵,九娘忽然就有些心慌意亂,自昨夜起,趙栩那雙眸子總時不時跑到她眼前晃蕩一下,甚至做夢也夢見他靠近自己,很近很近,那奇楠香彌漫在夢里,一雙深深桃花眼看得她沒處躲,又忽然那雙眼睛出現在水底,她似乎回到金明池深處,看著他似天外飛仙般朝自己慢慢伸出手。
趙栩待自己,算是四娘說的討好?算是喜歡?他是什麼時候忽然不叫自己胖冬瓜改叫阿妧了……那自己竟然會不經意地想到他,甚至夢到他,又算是什麼?
九娘不敢再想下去,臉上熱熱的,內心十分羞慚,夢到實際上要比自己小那麼多的少年郎,實在太不像話了。若是自己誤會了趙栩,那才真是無地自容了。
九娘暗地里使勁掐了一把自己的腿肉,這一定是這具身子到了那個年齡才自然而然引發出來的。
趕緊三省吾身!
第66章
“九娘——”車外傳來一聲輕呼。九娘嚇了一跳。
卻是陳太初看著前側方車窗口小人兒正悵然發呆,忍不住夾了夾馬腿上前去,矮了身子輕聲問:“昨夜,嚇著了吧?”
九娘笑道:“我還好,沒事了。咦,你的嗓子怎麼了?”看著陳太初專注又關切的眼神,往日的陳表哥、太初表哥,坦蕩如她,竟然也會卡在喉嚨里喊不出來。
陳太初笑了笑:“昨夜我在相國寺,大概說話太多了。”
九娘一怔:“你是一夜都沒睡嗎?”
陳太初搖搖頭:“小事而已。只是一夜暴雨,今天福田院和慈幼局也會不怎麼干凈——”
九娘笑著打斷他:“小事而已。我們不怕。”
陳太初不再說什麼,只含笑垂目看著她。
九娘想起四娘的話,心一跳,手一松,車簾墜落。她轉過眼,看看一早起來用冰過的銀匙敷眼睛的四娘,此時除了面色蒼白外,也看不出昨夜哭了那了那麼久。
四娘眼風掃過九娘,便低頭不語。她十分懊惱自己昨夜沒忍住,大概是一夜里經歷了太多的波折,承擔了太多的驚嚇,太過害怕太過痛苦才發泄了出來。然而今天醒來就是無窮的悔恨。六娘明顯是生氣了,看也不看她一眼。九娘總是像剛才那樣淡淡地掃她一眼。她聽著陳太初在車外的說話,還是難受,還是想哭。可偏偏不能哭。
牛車轉上舊曹門街,兩側的鋪面早就開了。不遠處乳酪張家門口和往日一樣排著長隊,只不過排隊的人們大多穿了木屐或者索性赤了腳卷著褲腿的。陳太初囑咐了車夫兩句,自己下馬,排在那群人后面。
牛車放慢了速度,車轱轆在石板路上嘎吱嘎吱,不一會兒,有人敲了敲翻起的車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