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能把你姑姑從孟家接出來,一大家子和和美美的,多好啊。你看看大郎,是個多好的小郎君啊!要不是婆婆瞎了,真想天天自己伺候著他。”
阮玉郎輕笑了一聲:“婆婆,你最知道我的。那失去的東西啊,我喜歡親手拿回來,我總會親手拿回來的。你放心。我來替你剪指甲,今日再好好給你洗個頭,好不好?”
阮婆婆猶豫了一下,叮囑道:“好,但你記得,可不能做壞事,不能害人性命啊,你爹爹、你翁翁、天上的祖宗們知道了,也要不高興的。”
阮玉郎笑得肩膀都抖動不已:“好好好,總要讓他們也高高興興地看著是不是?”那樣死去的人,還能在天上高興得起來?他笑得眼淚都冒了出來。
“郎君,鶯素妹妹來了。”外面有人稟報。
阮玉郎柔聲道:“我要給婆婆洗頭,你們一起去備水吧。對了,讓廚房把那烤鴨的肉拆盡了,鴨架子用義安冬菜熬碗湯給婆婆。”外面應聲去了,他從床頭的抽屜里取出小銀剪子,握著阮婆婆的手,仔細地剪了起來。
天色漸漸昏暗下來,阮玉郎手上極穩,眼睫垂落如露重,唇角輕勾似煙微。屋內只有小銀剪輕微的咔嚓聲。
第73章
這個黃昏,似乎格外漫長。汴京城的半邊天空都染了個透紅,霞光幾近瘋狂地焚燒著。菉葭巷這一片民房的屋脊上同樣也是晚霞明處暮云重。
阮婆婆躺在院子里的搖椅上,剛剛熏干的白發已經挽了個圓髻,插著一枝銀釵。大郎靠著她坐在小杌子上,搖頭晃腦地背誦著今日學里教的《論語》。
廚下飄散的烤鴨香味實在誘人,大郎邊背書邊汲溜著自己的口水,逗得阮婆婆笑瞇瞇的。
阮玉郎接過鶯素手中的巾帕,擦了擦手,側頭問道:“是她那個九妹拖了她去找梁氏的?”
鶯素低聲答道:“最后從孟府里傳出來的信就是這個,的確是九娘子硬拖去翠微堂的。隨后木樨院和聽香閣抄檢、姨娘被軟禁,都是今天才收到信的。”
樹下傳來小童瑯瑯的背書聲。“……好仁不好學,其蔽也愚;好知不好學,其蔽也蕩;好信不好學,其蔽也賊;好直不好學,其蔽也絞;好勇不好學,其蔽也亂;好剛不好學,其蔽也狂。”
阮玉郎笑了兩聲:“好勇不好學,其蔽也亂。這孩子總愛跑出來搗亂,也不是個事情。”
鶯素垂頭道:“西夏來的那兩位娘子說要跟著陳青南下,郎君您看?”
阮玉郎想了想:“一樣都是姓梁的,為什麼有人就聰明一些,有人偏偏這麼蠢呢?她們的信可送回去了?”
“是奴婢親自送到腳店去的。今早已經出京了。”
“她們不死心就隨她們去罷,陳青在軍中,哪里是她們能接近的。”阮玉郎端起面前小而圓的茶盞:“這閩地政和縣的茶,才配叫做工夫茶。不到火候,任憑你關公巡城還是韓信點兵,都沒有用。這人呢,該做什麼就得做什麼,不該做的就別做。不然,難道我還有空還攔著別人去尋死不成?”
阮玉郎看著樹下的一老一小,吩咐道:“給姑姑送個話吧,另外,看著孟府最近有沒有人進宮。”
大郎看見燕素提了食籃進了院子,高興得跳了起來:“爹爹爹爹!吃烤鴨了!婆婆,你的鴨湯也好了!”
暮色漸漸四合,不少人家,已漸次點亮了燈火。
翰林巷孟府,木樨院的小廚房,比九娘住的東暖閣還要大一些。三丈長的老木頭案幾上頭,琳瑯滿目堆放著各色調料。
九娘挽著袖子,正往幾個碗中舀調料。玉簪匆匆進來屈膝道:“六娘子遣人來請幾位小娘子去綠綺閣一起用飯。老夫人剛剛奉召入宮了。”
九娘手上一停,隨即將調好的幾個小碗蓋上碗蓋,放入提籃里交給玉簪。自己抱了一個敞口廣肚有蓋的瓷瓶吩咐道:“先去木樨院和娘說一聲。”
綠綺閣里剛剛亮了燈,六娘看著忐忑的四娘,安慰她道:“你別著急,等婆婆回來就沒事了。”
四娘走到門前,看著那通往翠微堂的青石小路,沒做聲。
七娘把冷淘吃了,喝了一盞茶漱了口,就問九娘:“你幾時見過阮姨奶奶的?我從來沒見過。”
九娘把那多出來的一碗冷淘也端到自己面前:“就是我們三個挨戒尺的那一晚,我看見她在青玉堂的魚池那里喂魚。”
七娘托了腮,納悶地說:“你說阮姨奶奶以前到底犯了什麼事?太后都出面讓人來掌嘴?為什麼不干脆賜死呢?”
九娘和六娘都一怔。六娘走過來剛要開口,七娘已經舉起手來:“得得得!我的好六姐!你又要說大道理了,我懂我懂,仁慈嘛,一條人命很寶貴嘛,以仁義治天下嘛。”
六娘嘆了口氣搖搖頭。
“對了,四姐,你不是見過姨奶奶嗎?她到底有多美啊?”七娘大聲問門口發呆的四娘。
四娘慢慢轉過頭來:“姨奶奶她——”她低頭思索了片刻才輕聲道:“并不好看。”
九娘也忍不住停下嘴。三個人齊齊看向四娘。
四娘走過來,坐到桌邊:“我不知道她以前有多美,反正我見到她那三回,她怎麼也算不上什麼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