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梁,看來你真是老了啊。”阮姨奶奶的聲音暗啞:“這就是六娘和九娘吧,是她們兩個要進宮?”
六娘吃了一驚,看向老夫人。
老夫人卻毫不驚訝,只轉向九娘道:“這位就是阮姨奶奶,你有什麼事就和她直說吧。”
九娘屈了屈膝,上前幾步,凝視著面帶笑容的阮姨奶奶。雖然沒有白頭發,可眼角唇角的細紋還是顯示出了年紀。
“九娘見過姨奶奶。”這位是爹爹的生母,名為庶祖母,實際是親祖母。九娘端正地行了跪拜大禮。
阮姨奶奶含笑受了禮,上上下下打量著九娘。
“九娘有幾件事不明白,特來請教姨奶奶。”九娘沉靜自若,緩緩地道:“還請姨奶奶不吝釋疑。”
“真是個膽大的孩子,你且說說看。”阮姨奶奶笑著望向老夫人:“這孩子可不像你啊。”
九娘屈膝問道:“九娘有三件事不明:請問姨奶奶究竟是恨孟家,還是恨婆婆?請問我爹爹可是姨奶奶親生的骨肉?請問阮玉郎又是何人?”
老夫人雖早有準備,依然被九娘這三句話問得一震,貞娘也抬起低垂的眉眼,掃了九娘一眼。六娘更是完全驚呆了。
阮姨奶奶微微揚起下巴,細細看著九娘的小臉。
一雙美眸,如老井,如古潭,如深淵。仿佛她所問的三句話和她自身絲毫無關。
阮姨奶奶點了點頭,略帶遺憾地嘆道:“年紀不大,看得倒遠。三郎和程氏可養不出你來,阿梁恐怕也養不出你來,孟家也養不出你來。你又到底是何人?”
六娘全然不明白她們話語中的機鋒,卻已出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九娘沉聲道:“托痘娘娘的福,九娘先死而后生,略微開了些竅罷了。”
阮姨奶奶綻開笑顏:“有趣。”她看向老夫人:“她既然敢問,那我可就要答了。對了,老定王還沒薨吧?”
九娘頭皮一麻,完全沒想到會在這里,會從她口中聽到定王兩個字。大宗正司的定王?太后娘娘也要稱一聲皇叔的定王!
不好,她錯了,她料錯了!阮孟兩姓不只是后宅恩怨,妻妾恩怨,嫡庶恩怨!只怕牽扯太大,牽扯太深,牽扯太廣!九娘立時決定打退堂鼓,剛轉過半個身子,卻聽見背后老夫人緩緩道:“放心,你盡管說就是。你們也別怕,總要告訴你們倆個的。現在不知道,以后進了宮也總會知道。”后半句卻是對六娘九娘說的。
老夫人輕輕握住六娘顫抖的手,放在自己手臂上蓋住,拍了幾拍。
阮姨奶奶轉過身走到鏡臺前面,看著鏡中的九娘,帶著三分笑意:“好孩子,你聽仔細了。我呢,自然是最恨孟家,才會來到孟家。至于你婆婆,我也恨過,不過如今不恨了,倒是很可憐她。你爹爹,若不是我生的,又是誰生的?只是他不曾叫過我一聲娘而已。”
九娘凝神注視著她依然窈窕綽約的背影。
阮姨奶奶輕聲道:“玉郎啊?他自然是琴娘的哥哥,我的侄子啊。”
九娘轉身看著老夫人。梁老夫人點點頭:“不要緊,阿妧想說什麼就說什麼。”
九娘屈膝一禮后,想了想才說道:“既然姨奶奶認識定王殿下,想來您也是宮中的舊人。可是阮姨娘嫁進來的時候,從沒有哥哥來過。納妾文書上面,阮家也只有一個老母親,沒有哥哥。
這位郎君,雖然五官和姨娘很相似,可所作所為,卻不是姨娘的哥哥會做的事。”
“哦?你為何這麼說?”阮姨奶奶輕輕勾起嘴角。
九娘眼神清澈,輕聲道:“若他是姨娘的哥哥,早就該露面了,有孟家在,不至于去做伶人。若他是姨娘的哥哥,又只是伶人,不會有那樣的手段能將鶯素安插進家里來。若他是姨娘的哥哥,骨肉相親,他不會送四姐給吳王以結交蔡相,還不怕四姐告發他,甚至他就是要四姐告訴婆婆。若他是姨娘的哥哥,更不會結交程家,控制程大郎,損害九郎十郎的前程。姨娘的一個哥哥,為何要謀財謀權呢?他到底要的是什麼?九娘想不出,所以,還是得問個明白:他既然不是姨娘的哥哥,究竟和我們孟家有什麼深仇大恨?為何又只盯著木樨院呢?”
阮姨奶奶意味深長地笑道:“小九啊,我的玉郎,怎麼會看得上小小的木樨院呢?小小的孟家呢?孟家算什麼?他才不放在心上。”她偏過頭看了看老夫人,瞇了瞇眼:“原來太后娘娘看中的是這個聰明孩子啊?”她掩嘴輕笑了兩聲,咳了起來,歇了片刻又笑道:“不對,高氏最恨長得美的女子,看來,她還是選了六娘?”
老夫人喝了一聲:“眉娘慎言!”
阮姨奶奶理了理精白寬袖,瞥了貞娘一眼:“怎麼?是又要掌我的嘴?還是又要以大不敬為由賜我鴆酒?老定王殿下可還看著吧?”
六娘九娘都怔住了。九娘心念急轉,大不敬?賜鴆?定王?一些宮中舊事秘聞浮現,忽然隱隱有了個極可怕的念頭冒了出來,卻連她都不敢深想下去。
外間傳來幾聲悶雷,跟著就是沙沙細雨聲。立了秋以后,一陣雨,一陣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