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是德宗兩位親子都不滿周歲而病故,還輪不到武宗做太子。在宮內磕磕碰碰長大的趙栩,略一想,就覺得這兩位皇子死得太是時候。作為武宗的親曾孫,他熟悉的是史官記載:武宗仁厚,哭著留在濮王府,不肯入宮登基為帝,是被二府的相公們綁著抬到宮里,由太后給他親自戴了冠冕,這才勉強登基為帝的。
武宗皇帝登基時都已經三十多歲了,皇子眾多。可惜先是長子忽然發瘋,接著二子元禧太子又暴病而亡,才輪到娶了曹皇后姨侄女高氏的成宗帝當上了太子。趙栩看著右邊厚厚一本記載著男女宗婦、族姓婚姻及官爵遷敘及其功罪、生死的《仙源類譜》,嘆了口氣:自己的親翁翁成宗帝,運氣實在也太好了。
趙栩將成宗帝兩位命實在不好的兄長一脈的子孫名字一一抄錄,才發現,那位發瘋的兆王子孫倒很昌盛,而元禧太子一脈,竟然止于圖,沒有能活過十歲的。他搖搖頭,嘆了口氣,將名單折了起來放入袖袋中,看了看漏刻,帶人走出宗正寺。自有那伺候的幾個小吏將他所用的圖錄一一歸置回原位,還忍不住議論一二:這《仙源類譜》、《宗藩慶系錄》、《仙源積慶圖》看得人可真不多。其他幾位少卿大人在任上,都只盯著玉牒鉆研,大不了看看各籍。燕王殿下真是盡責!
五寺三監走出來不遠,就是小甜水巷。趙栩沒走幾步,就覺得有人在跟著自己。他直往斜對面潘樓街路口那家鷹店而去,全汴京,這家鷹店排第二,沒人敢自稱第一的。
掌柜的正在陪著兩個北方來的客商選鷹,小伙計跟著趙栩轉了一圈,看出來這位就是瞎轉轉,沒有買鷹的心思,也就自去收拾了。
趙栩走著走著,在一個大雕籠前停了下來。那里頭放著一個大木盆,里面還有零星的羊肉碎屑。籠子外掛著一個小木桶,裝著小半桶新鮮羊肉,插著一桿鐵夾子,看來是留給客人試著喂養。一只老鷹正懶洋洋站在籠內的干樹丫上,看見趙栩,傲氣不減,歪著腦袋睥睨著趙栩,似乎在說你愛喂不喂。
趙栩站定在雕籠前,和那鷹對視著彼此。旁邊有人輕聲喚他:“燕王殿下?”
趙栩側頭,看旁邊一個美人寶髻松松挽就,鉛華淡淡妝成,正含蓄有禮地看著自己。
趙栩瞥了她一眼,又轉頭看鷹,還是鷹更好看些。
那女子也不惱,朝他福了一福:“民女張蕊珠拜見燕王殿下,殿下萬福金安。”
趙栩揮手讓上來的幾個隨從退了下去,也不看張蕊珠,只問:“一路跟著我來的就是你吧?”
張蕊珠的確是早早就等在五寺三監門口,一路跟過來的,便點了點頭:“聽聞殿下將赴青州招安,家父身陷囹圄,還求殿下救家父于水火之中,蕊珠不勝感激。”
趙栩點點了頭,淡然道:“本王職責所在,自當盡力而為。無需客氣。”
張蕊珠又深深福了一福,面帶憂色,似有話要說卻思慮要不要說出口。
趙栩看著鷹:“你有信要帶給你爹爹還是有話要本王轉告?”
張蕊珠泫然欲泣,咬了咬唇,看向趙栩:“還請殿下轉告爹爹,蕊珠在家日夜盼著爹爹平安歸來,請他保重自己。”
趙栩還沒來得及點頭,聽那婉轉嬌聲含著哽咽聲又道:“也請殿下此去珍重千金之體——”
趙栩一愣,微微側過頭去。
張蕊珠一雙眼中滿是淚光,似鼓勵,似擔憂,似多情,似含羞,凝視著趙栩,櫻唇半張,剩下的半句話含在口中又咽了回去。她對著鏡子練習過很多次,堪稱美目藏琥珀,玉音婉轉流,秀靨比花嬌,訴盡千萬種。
兩人默默對視了片刻。張蕊珠第一次發現燕王殿下傾國傾城貌的威力,被他一雙桃花眼似笑非笑地深深看著,面上不由得飛起一片嬌羞粉紅。
趙栩卻忽地噗嗤笑出聲來:“你說完了?”
張蕊珠一呆。
趙栩卻又笑了一聲:“你是不是自以為長得還不錯?”
張蕊珠一愣,笑容僵在臉上,微微皺了皺眉頭。這位燕王性子乖張暴戾,說起話來果然讓人不舒服……還從來沒有人對她這樣無禮過,簡直是市井粗漢!
結果就聽見趙栩說:“仗著一兩分姿色,就來大街上勾引男子。怪不得你爹爹都氣得留在青州不肯回來了。”
你!——張蕊珠眼前一黑,這才想起來趙棣說過他這六弟毒舌起來能氣死人。
趙栩走近了她,垂目俯視著張蕊珠,唇角慢慢地勾了起來:“有那漁人捕魚,只管先撒下大片漁網,坐等魚兒們撞進去。張娘子撒得一手好網,是想要逮住幾條魚?”
張蕊珠被他居高臨下地看著,只覺得遍體生寒。
“你在趙棣面前,想來是一副嬌怯怯受了委屈的模樣,說不定還要抱怨幾句被趙檀糾纏的事?肯定還得哭上一哭。趙棣一見美人垂淚,就恨不得掏心掏肺。
是嗎?”趙栩笑了笑。
他身后的鷹籠里的老鷹忽地盤旋了兩圈,又飛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