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捧諸葛連弩的大漢只來得及眨了眨眼睛,就覺得寒光撲面。他下意識用力抬起連弩機身想擋上一擋。
連弩從中離開,箭匣散落一地,還未來得及釋放威力,已被高似毀于一剎。弩毀,人亡,馬驚。
“小李廣!——是小李廣高似——!”似乎有人認出了高似,大聲呼喊起來。
高似冷冷地再次搭上半段長槍。他心底的那只餓虎已經管不住了,見了血,便要瘋狂撲出來。宛如當年在戰場之上,停不下來,入了魔,沒有溫暖懷抱可以安撫,只能一路在地獄里奔襲下去,任由血紅的彼岸花開滿心海。
再一聲弦響,又一匹馬轟然倒地,騎者明明已經騰身要下馬,卻依然被穿腹而過。
剩余的幾十騎迅速分散開來,不少直接打馬下了土路,進了兩邊的農田中,迂回包抄,不斷朝高似射出弓箭。
天上月兒露出大半邊臉龐。中秋才過了沒多少天吧。高似架弓的右腿依然很穩,抽箭的手依然很快。農田里不斷傳來哀嚎聲。殺人者被殺,很公道。
當年他剛剛逃來汴京的時候,在陋巷中疲憊不堪隨地躺著,一雙溫柔手,在那滿月夜,遞給他一盒中秋小餅,那漫天月華,都落在她眼中,她真如觀音般慈悲。
靠著那雙眼,他才沒有全然瘋狂吧。公主殿下的眼睛,和她真像啊,毫無雜質,滿是善意。
高似霍地瞇起眼,追兵后面又有人來。一人,一騎。
趙栩的馬鞭已經抽斷,看著前面分散成扇形的刺客們,正朝著遠處一匹馬瘋狂射箭。
他也要瘋了。
抽箭,滿弓。前面一人頹然落馬,周邊卻無人留意,都只盯著前面忽然減慢了馬速的高似,拼命射箭,拼命靠近。
又有幾個人陸續落馬。
趙栩離他們越來越近。刺客們距離高似也越來越近。八十步,七十步,六十步!
終于有刺客發現有趴在馬上的同伙是背心中箭,唿哨一聲,七八騎迎向了趙栩,射了幾箭,已近在眼前,只能舉刀相向。
燕王趙栩!孤身單騎!
高似胸口一陣血氣翻涌,大喝一聲,硬生生將身下馬勒停,調轉過頭來,竟朝刺客們迎面而上。掛弓,提槍,不退!不逃!迎敵而上!
趙栩在馬上,手中劍只盯著敵手的咽喉、心口、手腕三處,劍劍見血。直到見前面被追的人忽然迎上前來,馬上的人身型高大,雙槍勇猛,絕對不會是阿妧,才放下心來。下手卻更是狠辣。
高似和趙栩兩騎一個交會,彼此點了點頭,如虎如羊群,毫不留情。
剩余的三四騎心生寒意,可身為死士卻不得不上,結果自然是如卵擊石。
第106章
村莊里的血戰也已接近尾聲,農人和士卒開始協力救火,從瓦礫中挖人。
陳青左手持神臂弩,點了兩百將士,沿著后村的路疾馳而下。六郎一個人也太莽撞!剛才去追高似的那批匪人可是帶著神臂弩和諸葛連弩的!
趙栩和高似卻已經順利趕上了陳太初和蘇昉等人。
“阿妧呢!”看到妹妹沒事,趙栩總算放了些心。
“阿妧的馬受了驚,可能已經和二哥他們在一起了。但是——”陳太初心里這麼期盼著。
趙栩皺起眉頭:“阿昕傷得厲害,你們沿著這條路上去,很快就到西城軍營,趕快讓軍醫替她救治!金明池的禁軍應該已經到了村里,舅舅沒事的。
我去那邊的小路看看。”
不等陳太初和蘇昉開口,他已經奪了高似的馬鞭,揮鞭而去:“高似!交給你了!”
高似看看蘇昉和趙淺予,再看看暗夜里已疾馳而去的趙栩,只能提槍壓陣,繼續向前追趕孟彥弼一行人。
趙栩在夜空下細細分辨了一下方向,回憶了一下來路,正沿著幾條岔路看有無馬蹄印延伸出去。不遠處空中忽然亮起一朵絢麗煙花。
翠綠色!殿前司信號!
阿妧!趙栩不再猶豫,順著煙花方向揮起了馬鞭:“駕——!”
九娘緊緊抱著塵光的頭,狠狠咬著牙。阿昕你別死!王翁翁,王婆婆,求求你們,都別死!一個都不要死!
前路黑茫茫,不知從何時開始,塵光就跟丟了眾人,沒頭沒腦地在鄉間路上亂跑,火光,血光,喊聲都越來越遠,終于到了寧靜的夜里。九娘用力回過頭,只看得到村莊上方的天空被暈染出一片微微的亮光,比此地月色下的天空亮了不少。
雙手已被韁繩勒得生疼,馬兒卻還不肯停。不知道跑了多久,它終于慢慢安靜下來,在土路上緩步踏行,最后找了一顆大樹邊停了下來。
九娘強忍著渾身的酸疼和頭暈欲嘔的感覺,從馬上爬下來,勉強走了幾步,掏出懷里趙栩給的一管翠綠色信號,向著那月亮舉了起來,顫抖的雙手用力拉出引線。
看到煙火綻放在高空,九娘跪倒在地,茫然看向來路。
來路也茫茫。
阿昕、王翁翁、王婆婆。如果不是她再活了一次,是不是他們不會死?是不是四年前蘇瞻就不會找孟建去處理青神的舊事?是不是王翁翁、王婆婆就不會來開封?是不是就不會有這樣的禍事?如果不是她,是不是就不會有桃源社?是不是阿昕會好好地坐在家里等著嫁人,而不是在這里被弩箭射穿?甚至陳青就不會身陷危難?還有阿昉、太初他們那許多人就都不會遭此災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