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活,擾亂了這世間原有的步伐?
她的活,造就了別人的死?
命運究竟是誰在安排?如此無常,如此弄人!
九娘握緊了雙拳,站了起來。塵光在樹下扭過來頭,無辜地看著她。
不遠處,來路的方向,傳來隱隱的馬蹄聲,人還不少。
來的這麼快!不知道為什麼,九娘忽地想起了趙栩,人也來了些精神,生出了些力氣,她牽了塵光往來路慢慢而行,能感覺到自己腿內側的肉不聽使喚地抖著,能邁開腿實屬不易。
不多時,在月光下也能看見遠遠那個紅衣女子的身影。十幾騎正朝著這邊飛奔而來。
九娘趕緊拼命拉著塵光調頭。塵光調轉頭來,蹭了蹭她的臉,示意她快點上來。
剛坐穩,身后已有箭矢破空聲傳來。塵光一聲長嘶,屁股上中了一箭,瘋狂地跑了起來。
沒跑出去多遠,塵光一聲哀鳴,前腿一跪,將九娘直直地摔了出去。
九娘撐起身子,顧不上手和腿擦破的疼痛,看向早上還撒嬌想多吃幾顆糖的塵光。馬兒仰起腦袋不斷嘶鳴,似乎催促她快點逃離,前腿拼命蹬地,還想撐起歪在地上的巨大身體。
又有幾枝箭飛速而至,幸而沒再傷到它。
九娘左右望了望,咬了咬牙,連滾帶爬地往左邊田埂下跑去。那是一片看著半人高的農田,密密麻麻,總比右邊的稻田方便藏匿。
九娘抬起手臂掩著臉,在粟田桿中快速穿梭,細長鋒利的粟葉不斷刮擦著,發出淅瀝瀝的聲響,跑,再快一點!再遠一點!
“只有馬——沒有人!”外面傳來粗聲大喝。
紅衣女子左右看了看:“走不遠!分開去田地里搜!”
十幾人立刻下馬分成兩批,沿著田埂站成一排,手持樸刀往前搜索著。
九娘蹲下身子,藏身于粟田里,屏息靜待,盼著有救兵能快點往煙火這里來。月色下密密的沉甸甸的粟粒倒垂下來,仿佛也想替她遮擋上一二。
這樣的情形,似乎什麼時候發生過一樣。
她在跑,后面有人追。
九娘忽然一陣恍惚,有些壓不住的惡心。
“小娘子——我看見你了!還跑?!別跑!出來!”外面的大漢用樸刀粗魯地劈倒身前的粟米桿,大喊著。他們肆無忌憚,他們窮兇惡極。
九娘緊緊抱著膝蓋,將頭深深低了進去。疼!很疼!
有什麼事情似乎噴薄而出,前世有什麼事是她一直想不起來的,這一刻,似乎從那被封印的萬丈深淵里咆哮著翻騰著,就要沖破那層層封印。
“快跑——!阿玞快跑——!”是誰在叫?十五翁還是十九翁?她想不起來。可是肯定發生過!
粟米桿一片片倒下去,被踩踏得東倒西歪,馬靴踩在葉桿上的聲音在夜里格外地刺耳。
九娘卻似乎回到了四川,回到了青神。一草一木,無比熟悉。她漂浮在半空中,盛夏烈日灼灼,她卻感受不到一絲熱意。
她看見一個少女和一個老人在大樹下的溪水里叉魚,笑語晏晏。旁邊的部曲和女使也笑瞇瞇地看著他們。
忽然來了一群人,打倒了那幾個部曲和女使,沖著溪水里的少女而去。
忽然,九娘似乎身子從空中直墮下去,和那少女合二為一。身子沉甸甸的,陽光是滾燙的,溪水也是溫熱的。
“阿玞快跑——”老人的聲音那麼熟悉。
她赤著腳在溪水里跑,跑到了對岸,盛夏午后的陽光刺眼,聲后有惡意的笑聲,猙獰的叫聲:“跑啊——你跑啊!”
她赤著腳在農田里奔跑,腳上被扎得劇痛,手上還拿著十五翁送給她的小魚叉。
她的頭發被揪住了,被狠狠摔在田地里,衣裳呼喇一聲被撕裂開來。背著光她看不清那人的臉,下意識地用魚叉戳了上去。
有血,滴在她面上,她眼睛里。
正上方的太陽變成血一樣。
被太陽直射著的肌膚,滾燙的。
“殺人了——!!”有人在尖叫。
她用力拔出魚叉。一片血噴了出來,濺了她一頭一臉。
一個沉重的身子倒了下來,壓在她身上。
她拼命推,推不開。
“讓開!”有人把那身子挪了開來,奪走了她拼命揮舞的魚叉,狠狠打了她一巴掌。
九娘猛地和那少女又分了開來,回到了空著漂浮著。她的心快跳了出來,她想叫喊,發不出聲音,想伸手,卻似乎根本沒有手。她無能為力,甚至連那些人的臉都看不到。
少女的衣裳又被撕開一幅。她隨手抓起地面的細碎泥土朝他們撒去,拼命翻身而起要再往前奔跑。卻又被扯住一頭長發揪了回來。
她白皙瘦弱的肩膀和鎖骨裸露在陽光下,筆直的長腿上滿是泥土。
她抬起臉,劍眉星目,眼角上挑,有些方正的下巴顯得格外倔強,滿臉的血,卻毫無畏懼之色,只有厭惡嫌棄和蔑視。
“看什麼看!最恨你這麼看人!你嫡出的了不起?你長房了不起?”
她又被打了一巴掌,轉過臉,卻還是那樣倔強毫不退縮地看著這群禽獸。
有人用力將她推倒在地上,頭直直撞在一個田里的一塊石頭上,她暈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