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鹿家娘子努了努嘴,柔聲道:“哄一哄啊,會嗎?哄一哄!”
看著趙栩依然默默注視著一邊吃包子一邊哭的小娘子,鹿家娘子心里又好氣又好笑。長得好看有什麼用!也是個不解風情的呆頭鵝!
鹿家包子鋪忽然裝上了兩幅門板,不再迎客。被鹿家娘子用眼睛趕走的客人們紛紛搖頭嘆氣。人家小兩口吵架,又關你鹿娘子什麼事!
鹿娘子上前來收走了空的蒸籠,低聲湊到趙栩身邊說:“去啊,坐過去!抱一抱!哄一哄!笨蛋!”
啊???!!!
她家鹿掌柜嘆了口氣,上了最后一幅門板。反正也已經亥正了,少做一夜生意也沒什麼。
夫妻倆遣退了伙計幫傭,熄滅了大部分燈火,進了廚下說起悄悄話來。時不時偷偷朝外瞄一眼,鹿娘子一眼就喜歡得心都化了的兩個美玉一般的小人兒,一個還在邊落淚邊吃包子,一個依舊默不做聲,眼都不眨一下地傻乎乎看著。
鹿掌柜嘀咕著:“啊呀,十幾歲的青春年華,能有什麼大事啊。”鹿娘子笑道:“長得好看才有青春才有事呢。就你!有什麼青春年華,有什麼好哭好笑的!”她輕手輕腳地收拾起來,生怕吵著外面的小兒女。
九娘嗚咽著,伸手又去拿包子。趙栩趕緊把蒸籠挪開:“阿妧!不能吃了,乖,再吃你要吐了。”
這話聽著也耳熟。九娘一怔。前世在杭州,蘇瞻煮的豬肉實在好吃,她忍不住多吃了好幾塊,被蘇瞻提醒“再吃你要吐了。”后來她夜里真的吐了,蘇瞻氣得跳下床,直笑說可惜了他燒的好豬肉又痛惜床單被面,自顧自去沐浴了。
她氣得好幾天都不理他也不肯吃肉。后來她病得厲害,蘇瞻倒讓高似每晚都買鹿家的鱔魚包子,可惜她那時再怎麼努力也吃不下。
九娘抓住蒸籠搖著頭,趙栩,你不懂,我要多吃幾個,好事會來的,阿昕會好的。一切都會好的。
看著她眼淚一顆顆默默往下掉。趙栩無奈松開了手。
什麼時候周圍沒人了?趙栩轉頭看看空蕩蕩的鋪子,關閉了的鋪門,想到鹿家娘子的言語,不由得嘆了口氣。
他走過去,扶起九娘,她一臉的眼淚鼻涕,一嘴的油,這時候的阿妧,說真的,有些丑,不過丑得也怪好看的。
九娘死死拽著他的袖子,抬起臉:“六哥!”淚光盈盈的大眼在燈火下似乎也搖曳起來。
“嗯”。趙栩心突然跳得快了起來。
“我——我想吐!”九娘來不及推開他,“哇”地已經吐了趙栩一身。
趙栩一怔,不禁自責起來。她頭一回殺人,頭一回被殺,頭一回親眼見到身邊的人死傷慘重,她才不過十一歲,再聰慧也只是個十一歲的女孩兒,所以想著她能哭出來就好也沒攔著,現在反倒又讓她吃了苦頭。鹿家娘子說得沒錯,他還真笨!
他顧不得一身污穢,趕緊將她扶到一邊坐下,順了順她的背,給她倒了一杯熱茶:“來,喝兩口熱茶水,難受了吧?下回可不能這麼吃了,都怪我沒攔著你!這包子呢,味道是好,就是太油膩了些。你就算心里難過,吃那許多下去怎麼受得了?剛剛那個我就不該由著你吃!你夜里回去含兩顆梅子,讓你家的大夫來看上一看,開一些養胃的方子。
還有,這幾天千萬吃得清淡一些。我明天去青州了,我讓阿予從宮里給你送幾包藥,是我娘吃的。對了,圣人也吃那個方子。不過吐了也好,不然這面食脹開來你會更難受。阿妧——”
他在亂七八糟說些什麼啊!想到上次社日舅母拍著阿妧的模樣,趙栩輕輕地伸出手,一下一下地拍著九娘的背:“你哭吧,阿妧,哭一下,大聲哭,像那天在阿昉家院子里一樣,哭出來就好了。”
九娘就著他的手,喝了兩口茶水,用力壓了一壓反胃的感覺,看著一地的鱔魚包子,看著趙栩滿身的污物,聽著趙栩不停地絮絮叨叨地自責,還有他拍在自己背上溫熱的手,一下一下,心里有一堵不知名的墻被撞松了地基,有裂縫從地底緩緩蔓延開來。那拍著背的手,溫柔,甚至越來越輕。可那堵墻所承受的撞擊越來越重,再也支撐不住了,裂縫越來越大,突然終于瞬間崩塌!
九娘揪著趙栩的袖子,死命抱著他的手臂,宛如溺水的人抱著一根浮木,拼命壓抑著的嘶啞聲音低不可聞:“婆婆!婆婆!婆婆死了!翁翁也死了!三十幾個人!為了我!為了我們都死了!死了!是我的錯!怪我!都怪我!還有阿昕怎麼辦?阿昕!”
她承受不住了,她再也沒辦法獨自承受。她害怕,她恐懼,她也會懷疑。
趙栩一怔,默默站了片刻,靠近了九娘一步,伸手拂去衣服上的污物,輕輕把她的手臂放到自己腰間,讓她靠得更舒服一些,哭得更舒服些。拍在她背上的手,越發輕柔。
“阿妧,前些時,有個很好的人,為了辦成我交代的事,不惜己身,在我眼前死去了。
她,原本不用死的。可是我無能為力,只能眼睜睜看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