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后,我一直懷疑自己是不是錯了,特別難受,甚至想放棄一切,因為我心里頭害怕還會有更多的人因為我去死,甚至還會有我很親近的人為了我——”趙栩慢慢柔聲說出自己的心事,這些,他從來沒想過有朝一日會說出來,更沒想過會對阿妧說。可是他懂得阿妧此刻的心情,這并不只是為了安慰她。
九娘點著頭哭得更厲害,是的,她是有這樣的自責和恐懼。如果是阿昉呢?如果是阿昉為了救她受傷甚至——她想都不敢想!那她重生一次算什麼?又有什麼意義?!她寧可從來沒有過今世,起碼她什麼都不知道!
趙栩柔聲道:“可是阿妧,你看,我寫字,我畫畫,一筆下去不滿意,我可以重新再寫再畫。但有些事,沒辦法重新來一次,我們不做這件事會變成怎樣?我們永遠都不知道。你聽著,今日這些遇難的人,如果有錯,不是阿妧你的錯,是我的錯,是我提議的結社,是我舅舅引來了刺客。阿妧,你怪我才是。你打我罵我都行,但是不要怪你自己,好不好?”
九娘搖著頭,手里死死揪著趙栩的衣服,抽噎著說:“不怪你,不怪你!”長房的那些生命,怎麼能怪在趙栩身上?他不明白前世的因。
“也不怪你,知道嗎?”趙栩堅持著,重復了好幾遍,直到九娘終于點了點頭,才放下心來。
一時間,鋪子里靜悄悄的。
鹿娘子抹了抹眼淚,這孩子原來不是呆頭鵝啊,還怪會體貼人的。旁邊遞來一塊干干凈凈的舊帕子,帕子一角是她笨手笨腳繡的小鹿,曾經被他笑著說像只兔子。
可做著鹿家包子店當家人的他,這麼多年,一直用著這樣的小鹿手帕,穿著這樣的小鹿襪子呢。鹿娘子接過手帕,鹿掌柜低著頭沒吭聲。
一時間,廚下也靜悄悄的。
過了許久,感覺到九娘逐漸平復了下來,趙栩嘆了口氣,輕輕伸手摸了摸九娘披散著的亂發:“逝者已往,生者如斯。你放心,阿妧,血債血償,我們不會放過阮玉郎的!”
“那四張神臂弩,已經查過番號,都是河北路的。河北路這兩年軍中大多是蔡佑的人。除了阮玉郎,還有誰能從禁軍中神不知鬼不覺地把在編的重弩偷出來?靠西夏梁氏萬萬不可能。還有那些馬,都烙著鞏義所用夏馬的記號。阮玉郎勾結異族,行謀逆大罪,已經毋庸置疑。蘇相和舅舅準備連夜進宮,哪怕把汴京城翻個底朝天,也要搜出軍中重器藏在哪里。”趙栩沉吟了片刻:“西夏梁皇后竟然有這許多死士在汴京,看來她和阮玉郎早有勾結。你們以后出入要倍加小心,多帶些人手。”
“鞏義的夏馬?”九娘松開趙栩,抬起頭低聲問道。
“不錯。一百多匹,都是從鞏義偷盜的。”
“在鞏義!”九娘忽地壓低聲音叫了起來:“神臂弩!連弩!床弩!一定都在鞏義!”
趙栩蹲下身子,凝視著她:“你怎麼知道的?為什麼在鞏義?”
前世我見到床弩了!九娘心底吶喊起來,她輕輕顫抖起來。在元禧太子的永安陵!她看到是分開的沒有裝好的床弩!她太傻了!壓根沒往哪方面想!甚至那宮人回答她是元禧太子生前喜歡的一些木頭家具,她當時著了涼,又累又倦,根本沒有放在心上!她記得自己在札記上寫過兩句,感嘆元禧太子去世那麼久,還有人送舊家具去祭奠,可見也不都是世態炎涼!
趙栩看了她一會兒,點了點頭:“有道理!梁氏女不可能盜了馬,去洛陽偷了頭顱,還來得及去另外一個地方取重弩,還要尋找舅舅的蹤跡。
你說得對,很有可能重弩都藏在鞏義!難道——?”
“藏在永安陵里!!!”九娘脫口而出。
趙栩渾身一震,不可思議地看著九娘。
第109章
“阿妧?”趙栩喃喃地輕聲問:“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
永安陵!那是元禧太子的陵墓。元禧太子——他爹爹的二伯父,成宗帝的二哥,是武宗皇帝最愛的兒子。當年他暴斃一案,牽連太多人致死。后來以太子之禮下葬,陵墓卻被武宗命名為永安陵。大趙歷來只有皇帝的陵墓才能以“永”字命名,禮部、臺諫多少人因不合禮法而上書,結果被貶被流放的超過十位官員。
誰也不能掘開永安陵去查看!武宗怕后人有異議,圣旨一道金牌一面壓在永安陵呢。
九娘想了想,她和蘇昉看札記的時候,趙栩不在田莊,趙栩不知道札記遺失的事情!
“榮國夫人遺留的札記。她提到過元禧太子陵墓里,熙寧元年,送進去一些像舊木床一樣的家具!”九娘再也顧不得別的了,謊言如果終會拆穿,那就拆穿的時候再說吧。
趙栩目不轉睛地看著九娘。
他喃喃地道:“的確沒有比永安陵更好的地方了。”
九娘點點頭,振奮起來:“如果刺客取出過重弩,一定會留下蛛絲馬跡,這樣的盜掘,官家必然——”
趙栩的嘴角輕輕地彎了起來。他的阿妧啊!真是聰明!!!
月光下的孟府角門,燈火通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