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就是他從外面帶來的這一雙木箸,擊斷了八柄樸刀。
高似幾步走到了張子厚前面,將木箸輕輕擱在桌上,轉頭看向張子厚,抿唇默然不語,身上的傷口這時才慢慢滲出血來。他身形高大魁梧,目光如電,似狼似虎,如山岳般壓迫,令人窒息。
張子厚卻依然笑瞇瞇地和他對視,毫無怯意。
趙栩好奇地伸手輕輕去拿那雙木箸,剛一拿起來,木箸已斷裂成數段,散落在桌上,地上,轉瞬成為粉屑。趙栩輕輕一捏手中的斷箸,一手的木粉,他嘆氣道:“高似——”
高似退后了一步,躬身道:“殿下,小人在。”
趙栩走到高似身前,凝視著他:“你有這等身手,何不隨我南下剿滅房十三?我保薦你回軍中如何?”
高似低下頭:“多謝殿下好意!小人當年身陷冤獄,蘇相于小人,有活命之恩——”
他的話驟然停住,默默看著正對著自己心口的利劍,這樣的白天,劍尖依舊閃爍著寒芒,他感覺到胸口皮膚被劍氣激出的細微疙瘩,一片冰涼,全身毛孔緊縮起來。
趙栩的出手竟然快到這般地步!高似心中苦笑一聲。
張子厚大喜,霍地站起身來。
趙栩卻已經收劍入鞘,淡然道:“你對張大人戒備森嚴,對我卻毫無防備?”
高似胸口劇烈起伏了幾下,想說什麼,卻還是垂首站立,沒有言語。
張子厚嘆息一聲,欲言又止,無可奈何。
“高似,你護我桃源社兄弟姐妹一程,今日我也保你安然下山。咱們日后互不相欠了。”趙栩回身拿起玉玦,仔細看了看,收于懷中。
高似單膝下跪,對趙栩行禮道:“小人就此拜別燕王殿下!還請殿下一路多保重。”
他頓了頓,看向趙栩的左臂:“殿下左臂傷口需千萬留意,日后才有機會和小人切磋。”
趙栩點點頭笑道:“好,我可不會手下留情。”
高似眼光掠過張子厚,露出一個難得的笑容:“張大人,后會有期!”
張子厚面無表情,莫名地覺得高似笑得十分詭異。
山腳下,被方紹樸包扎好傷口的高似,換了一身短打,披了涼衫,戴了竹笠,馬側的長弓引得趙栩多看了幾眼。
高似拱了拱手:“多謝殿下不殺之恩!”
趙栩哈哈一笑:“我心里有數,最多只能傷到你而已。你多保重!”
高似看著意氣飛揚的他被一眾隨從簇擁著打馬而去,他身上的玄色披風迎風鼓起,更顯得英姿勃發。山路兩邊的樹葉,深深淺淺的紅橙金黃,宛如一條錦繡彩帶。秋天的黃葉,不同于夏日的飛鳥,被少年的絕世容顏所驚,沒什麼可唱,嘆息一聲,飛落下來,想墜入他懷中,卻最終飄無定向,有些落在馬蹄下,連嘆息都沒有了。
高似眼眶微紅,摸了摸長弓,忽地揚聲長嘯起來,揮鞭策馬,再不停留,一路向北。
趙栩放慢了馬速,側耳聆聽,山下的嘯聲并無怨憤,也無不甘,只有無盡的傲然。是,高似的身手,足以笑傲天下。
嘯聲漸低,宛如那夜汴河東水門的一曲《楚漢》完畢,透出了悲愴和蒼涼,更有無限惆悵。
臨近重陽節,因玉郎謀逆案、蔡佑貪腐案牽涉到的文武官員已近四十多人。幸虧在吏部掛名翹首以盼等著職位空缺的官員不下兩百人。中書門下尚書省各部都忙得團團轉。
過了重陽節,前線傳來喜報,永興軍承宣使孟在會合青澗城種家軍,在原州大敗西夏軍,降服西夏大將韋名山,收服他旗下兵士一萬人,正往渭州馳援。官家大喜,下詔表彰。
九月底的汴京霜重秋寒,菊花待謝。孟府眾人和陳太初母子再次相約去蘇家探望蘇昕的時候,百家巷蘇府門上的白紙和白幡已經撤了。蘇昉親自在角門迎了眾人入內。
到了二門,王瓔、史氏和魏氏、杜氏三妯娌相互見了禮。九娘看著史氏穿著素凈,兩鬢已有白發,行完禮就默默跟在她后頭。
王瓔見程氏竟沒給自己行禮,全然沒把自己這個首相夫人兼表嫂放在眼里,心底越發惱怒,只是人多也不便說破。倒是呂氏上前笑著問她何時又要晉升品級,她就笑著謙讓了一番。
蘇府正院里,萬齡菊、金鈴菊堆成的菊山正盛放著,侍女們也都身著素服。
蘇老夫人穿了深紫色聯珠紋錦的褙子,在正屋羅漢榻上和魏氏程氏幾個說著家常。
程氏這次特地將十一郎帶上了,見他言行舉止十分得體,很是高興。蘇老夫人早聽程氏說了要將孟羽記為嫡子,看他半大不小還有些胖乎乎,說話卻一副老氣橫秋的模樣,忍不住牽著他的手問了好一會兒話。
蘇昕的兩個哥哥得知妹妹受傷,也都從書院趕回了汴京,正好留在家中,準備參加明年二月的禮部試,當下由蘇昉介紹和幾個表兄弟表姐妹相識。
蘇老夫人看著一屋子的人,想起孫女,落下淚來,握了九娘的手嘆道:“你和阿昕素日是最要好的,有空常來陪陪她才好。”
眾人拜見過蘇老夫人,史氏帶著魏氏、程氏和孩子們去蘇昕的院子,杜氏和呂氏和王瓔留著陪蘇老夫人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