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若是答君王或朝廷,卻也未見出色。
這時身邊的九娘交疊在小腹前的雙手輕輕動了動。六娘眼角見她手指微動,離裙一分,直指地面,頓時明了。
趙栩眼皮微抬,將九娘細微動作盡收眼底。
“陛下,天下百姓心中,以田地為最重。”六娘語氣不變,心中暗暗舒出一口氣。
孟存和蘇瞻都面容一肅,心中對太后更添了敬佩。
官家輕笑道:“難道我這大趙帝王,在百姓心中,竟然不比這幾畝薄田重要?”
孟存眼皮一跳。蘇瞻嘴角微微勾起,甚是期待。
“《史記》有言:王者以民人為天,而民人以食為天。自始皇帝一統天下,千年來朝代更替,帝王輪換未斷。六娘沒有見過百世千世傳下來的基業,可中原大地,無論分成多少國,這土地,縱然因澇災旱災兵禍荒廢一年兩年甚至十年八年,始終還是會有人去耕種去收獲。所以百姓心中最重的,六娘以為,一餐飯而已。”六娘的聲音,清澈平靜。
官家哈哈大笑起來:“說到食為天,我也餓了。和重,今日倒要看看你今天準備了什麼。”他看看趙栩,又看看六娘,甚是滿意,就招手道:“太初,來這里。”
陳太初行至案前,躬身行禮。
官家看看陳太初和九娘,兩人看著的確十分相配,問道:“九娘是忠義子孟叔常的嫡女?你母親是和重的表妹?”
九娘行了拜禮:“稟陛下。民女生母林氏,乃家父侍妾。民女蒙嫡母不棄,記為孟氏嫡女。”
趙栩聽她不卑不亢的聲音,直接說了自己的出身,心里的苦澀更濃。
官家有些吃驚,轉念想到孟叔常乃是阮氏所出,卻庸庸碌碌無所成就,不由得皺了皺眉,語帶可惜地感嘆道:“你父親——唉,你能嫁去陳家,倒是個有福氣的。
等禮成了,太初,你便上書替孟氏請封吧。”
九娘眉頭微微一動。趙栩薄唇緊抿,正要發聲,一柄宮扇忽地壓在了他手上。他側過眼,見三叔崇王正微微搖著頭。
陳太初一拱手,朗聲道:“多謝陛下恩典!孟氏乃大趙百年世家名門。九娘乃先賢孟子后人,家學淵源,才德出眾。能和九娘議親,非九娘之幸,實乃臣之大幸。”他看了九娘一眼,對著官家跪了下去:“還請陛下恕臣唐突不敬之罪。”
九娘眼中一熱,自己何德何能,陳太初竟要、竟敢這麼維護自己!趙栩雙手已握成了拳,垂眸看著那柄宮扇。
官家一滯,不免多看了九娘兩眼,這般驚人的美貌,難怪陳太初在御前也要維護于她。他想起阿予,虧得陳青還是阿予的親生舅舅呢,竟百般推托,不肯做自己的親家。娶妻娶賢,長得好看有什麼用!何況阿予也不比這孟九娘差!這麼一想,官家心里越發不舒服了。
“孟九娘。”官家有些酸溜溜。
“民女在。”九娘聲音略沉。
“太初說你才德出眾,你有何才德?不必自謙,說來聽聽。”
陳太初心一沉,卻不后悔自己剛才的沖動。這許多人面前,六郎面前,他陳太初若不能維護阿妧,又有何資格厚顏自稱能護她一世?
“稟陛下,太初表哥謬贊,民女愧不敢當。”九娘拜伏下去。
“那就是太初高看了你?實則無才無德?”官家看向陳青。
陳青何嘗不知道官家忽然心里惱火朝九娘撒火的緣故,只當沒看見官家的眼神,轉看向兒子,心底為他叫了聲好。陳家的兒郎,就該這麼護短才對!至于九娘,才用不著他擔心。
“民女生于內宅一女流而已,豈敢妄言才德二字?所幸上有祖母和先生們教導,能為民女解惑;外有伯父們和爹爹支撐家業,能讓民女生活無憂;內有母親姊妹們相伴,能讓民女不懼。嘗聞司馬相公有言:才德全盡乃圣人,才德兼亡乃愚人,德勝才乃君子,才勝德乃小人。”九娘頓了一頓:“陛下,不知在座哪位是圣人?還請賜教民女一二,也好讓太初表哥知曉才德出眾應該是怎樣的,日后免得他用詞不當。”她聲音不高不低,甜美中略帶了一絲隨意的慵懶和三分自嘲,入耳難忘。
官家眨了眨眼睛。圣人?就是他身為帝王,也不好意思說自己是圣人,隱隱覺得似乎被這小女子繞了進去,卻一時無語。
“圣人啊?圣人今日沒來,在宮里統領后宮為官家分憂呢。”崇王懶洋洋地笑道:“大哥,阿予可一直跟我說起,這個九娘和她最是要好。若是知道你這麼為難她,恐怕她晚上要找大哥鬧騰了。”
蘇瞻凝視著九娘秀致無瑕的側臉,眉目間自然流露的矜貴,隱約有種莫名的熟悉。這樣的口氣,有些自嘲有些自傲,還有些調侃,卻令人啞口無言的口氣,十分熟悉。
官家嘆了口氣:“仲然,你孟氏女學果然非同凡響。”
孟存一頭的冷汗,趕緊躬身道:“多謝陛下開恩,九娘年紀還小,不懂事,冒犯天顏,委實是無心的。”
“年紀雖小,倒也知道夫唱婦隨,這親還沒成呢,就來不及地護起短來。漢臣你這毛病倒是傳下去了。”官家搖搖頭:“好了,你們兩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