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年武宗極是傷心,將元禧太子陵墓賜名為永安陵,朝中爭議多年。若追封為帝,一來永安陵名正言順,二來體諒武宗愛子之心。陛下孝義之心,乃雙全法也。至于郭太妃追封,臣以為不妥。娘娘猶健在,豈可追封先帝妃嬪為后?可先復太妃封號。至于追封一事,不如留到日后說。但臣以為,尊卑有別,太妃的神主只可享于別廟。”
其他四位相公也點頭稱是。高太后慢慢平息下來,強壓著眼中的酸澀,說道:“和重所言極是。陛下,你今日心緒不寧,不如改日再和相公們好生商議這幾件事。”
官家沉默了片刻,拿起案上的信箋,放到了案上琉璃燈內的燭火中,看著那信箋化為灰燼,又將那兩份制書和手書也毀于一旦。到此為止吧,由他來結束。無論誰對誰錯,都不重要了。
“好,娘娘,皇叔翁,三弟,五郎六郎,還有和重留下,吾還有事要說。”官家怦怦跳得極快的心,慢慢恢復了正常,他振奮了一下精神,語帶歉意地說道:“漢臣,你妻子在慈寧殿,還有伯易,梁老夫人也被娘娘請到了慈寧殿,你的侄女九娘在柔儀殿偏殿候著。待我和娘娘說完話,你們一同去慈寧殿接人回去吧。”
高太后淡然地點了點頭:“老身今日心神不寧,才請了她們來陪我說話,唉,累著她們了。”
孟在抬了抬眼,沒言語。
陳青卻一揚眉:“娘娘!拙荊有孕在身,身子不適,臣離家時叮囑過她,千萬別出門,好生養胎,天塌下來也有臣頂著。不知道娘娘是派人請的,還是派人押來的?若內子有個什麼好歹,還請娘娘早日想好給那人追封什麼官職!”他一張俊臉平時就冷若冰霜,這時整個人更是殺氣騰騰。
定王打了個哈哈,朝天翻了個白眼。這高氏慣會這一套,小家子氣,唉,也該被出了名護短的陳青兇一兇。
高太后雖然一直不喜陳青,卻從未被他當面嗆過,君臣君臣,陳青簡直是要造反啊!她喘了幾口氣竟然說不出話來。
眾人眼睜睜地看著陳青對著官家草草行了一禮,大步走了,趕緊依次告退。呂相和朱使相彼此對視一眼,卻不出宮,只踱步到偏殿的廊下說著話,想等蘇瞻出來,再商議方才官家說的幾件事。
殿內的人都看向官家。官家取過案上半盞早已涼透了的茶水,澆入琉璃燈中,看著那燈內浮著的余灰沉默不語,似乎在想著要怎麼說。
崇王嘆了口氣,推著輪椅上前,輕聲吩咐孫安春倒些熱茶進來。孫安春嚇了一跳,才警醒到自己今夜昏了頭,趕緊朝他躬身行了一禮,退出殿外,片刻后取了定窯注壺和黑釉盞進來。崇王笑道:“我來罷,將福寧殿那套茶筅取來,官家喜歡看我注湯。”
經歷了這耗盡心力的幾個時辰,殿內眾人,跟著官家一同欣賞崇王點茶。只見茶面不破,浮乳經久不散,輕煙不絕,細看茶盞內白色乳沫緩緩舒展開,宛如水墨丹青,遠近山川,咫尺千里。觀者竟都有恍如隔世的感覺。
官家長長吁出一口氣,細細端詳:“連點茶都深得展翁山水的精髓,宮中點茶技法,遠不如子平啊。”
定王打了個哈欠:“哎,這個我不服,六郎當勝過子平一籌。”
崇王喊了起來:“皇叔翁!您這樣說,子平不服!”他沖著趙栩勾了勾手指:“不服來斗!來來來!”
趙栩微笑不語。
官家點頭道:“六郎,莫怕你三叔,盡管去,讓爹爹看看這幾年你點茶的技法可有精進,若是斗贏了,這個賞給你。”他伸手將案上的飛龍玉璜拿了起來,晃了晃。
高太后嘴角一抽,瞥了圍著長案其樂融融的幾個趙家男人,又掃了靜立一旁像鵪鶉一樣的趙棣,垂目摩挲起數珠來。
蘇瞻看著官家手中的玉璜,心里難受得厲害,嘆了口氣:“上回在臣的田莊里,沒機會見到殿下的點茶技法,著實遺憾。”
崇王笑道:“有遺憾才有盼頭嘛。六郎啊,三叔我算是明白了,你贏了,你拿彩頭。我贏了,啥也沒有。大哥您這心偏得不是一點點!”
官家折騰到現在,這才舒暢了一些,大笑起來:“你贏了,我送個崇王妃給你就是。”
趙栩見官家終于露出笑容,就挽起袖子端起茶盞上前。
孫安春趕緊呈上放茶末的銀器。趙栩想起偏殿里的九娘,想起她那句保重,想起今夜跌宕起伏終于塵埃落定,唇角不禁微微勾了起來,他取出茶末放在茶盞中,精心調好膏,接過孫安春手中的長流瓷注壺,碰了碰壺身,感覺了一下溫度,沒受傷的右手高抬,注湯入盞,手腕輕抖回旋了幾下,姿態行云流水,美不勝收。
崇王酸溜溜地說道:“這注湯的姿勢可不能算在斗茶里頭。六郎仗著自己長得好看,欺負人。”
定王眼睛一瞪:“怎麼不算?能生得好看原本就是最大的本事!”官家忍不住又大笑起來。
眾人只見白色浮花盈面,熱氣消散一些,上前細看,茶盞中一朵白色牡丹,正徐徐盛開,重瓣交疊,那乳沫竟然連花瓣肌理都栩栩如生,人人都屏息靜待花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