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來罷。”
殿門開了,門口福寧殿的當值內侍略作檢查,放了四個宮女進來。
宮女們關上門,行了禮,端著茶具到桌邊開始倒茶,有兩人循例去檢查燭火和門窗。九娘側眼看著,奇怪那倒茶的一位宮女看起來已年近三十,怎麼會還留在官家所在的福寧殿做宮女。她猛地一驚,想了起來,這人就是當年帶她去掖庭的兩個慈寧殿宮女中的一個!太后放在暗處的人!怪不得陳德妃不認得她們也不防備她們!
九娘不動聲色地問道:“請問姐姐,民女想更衣,不知道哪里方便?”她抬腳就往桌邊那兩個宮女身邊走過去,佯裝要出門。
果然那兩個宮女就退后擋住了門口,躬身道:“小娘子無需出去,偏殿里就能更衣。”
九娘再無懷疑,轉頭就朝陳素喊:“跳窗!”順手拿起桌上茶盞,往門口兩個宮女身上潑去。
陳素一呆,趕緊提裙往窗口跑。
“快拿下陳德妃!”身后傳來一聲輕叱。
九娘用力托住陳素的身子,剛把她送出窗外,身后已有一個人抓住了她的手臂。陳素踩上窗外繡墩,一轉身,就看見九娘橫眉擰目,右手一把剪蠟燭芯的小銀剪插入一人手掌上。嚇得她一抖,趕緊扭頭跳下繡墩。
那人不敢聲張,怕驚動外面殿前司的軍士,只悶哼了一聲,還不松開九娘。
九娘毫不遲疑,一腳斜踢,蹬在身側那人小腹上,手臂一松,她轉瞬已踩上椅子,輕巧地鉆出窗子,砰地一聲將窗戶關上,跳下繡墩拉著陳素就往樹叢外鉆去。
那窗戶迅速被人推了開來,有人剛探身出了窗子,見到殿前司巡邏軍士已停了下來在和陳德妃說話,還在往這邊張望著,只能又退了回去。
趙瑜看著依然如謫仙般好整以暇鎮定自若的蘇瞻,又看向手掌還壓在自己心口的趙栩,輕聲喟嘆道:“六郎,你是殺我,還是不殺?一邊是深淵,一邊,還是深淵。三叔告訴你,人啊,最難的就是要選。怎麼選都是錯。”
他也一樣。殺,入地獄。不殺,身在地獄。
“六郎,放開他,讓他說。”定王嘆了口氣:“莫留污名!”
趙栩側耳聽殿外的動靜,并沒有孟在回來的聲音,也沒有娘親或九娘的任何聲音。他的手掌緩緩離開趙瑜胸口三寸:“我現在不殺你。”但早晚一定會殺。
趙瑜點了點頭,卻轉頭微笑著看向高太后:“娘娘,聽到我那麼說,您和五郎一定最高興吧?”
高太后定了定神:“皇家血脈不容混淆,可也不容你恣意污蔑,若你所言有虛,老身也絕不會放過你!”
“哈哈,娘娘最是公正嚴明不過的。六郎,我真沒有騙你。”趙瑜的聲音帶著傷感。
趙栩站直了身體,冷冷地看著他,在他眼里,再怎麼矯飾都沒有用,趙瑜已經是個死人。
“六郎,我前頭要說的話,被曾相公打斷了。我沒騙你。我怎麼會為了趙玨殺你爹爹?他雖然救了我的命,也廢了我的腿。他嫌我臟,從來沒把我當做過弟弟。你爹爹和我從小一起長大,他對我的千般好,我都記著。可是我還是只能殺了他。我殺他,為的是兩個人。”趙瑜唇角勾了一下:“為了我娘,還有為了六郎你。”
趙栩冷笑道:“你連弒君的罪名也不忘扯到我身上,可真是一心為了我好啊。”
蘇瞻皺了皺眉頭:“崇王,你如果是為了燕王弒君,就該是盼著他即位才對。
為何現在又跳出來阻止燕王即位?豈不自相矛盾?你還是不要再將弒君的臟水往燕王殿下身上潑了。我們不會輕信于你的。”
趙瑜嘆道:“蘇相別急,我認了弒君大罪,就是將死之身。人之將死,其言也善。信不信,由你們。”
他露出溫柔的神色:“六郎啊,你肯定知道,這世上沒有比娘親對你更好的人了。我娘是為了我才對你爹爹那麼好的。她說過,大郎是個溫柔又心善的人,只要你對他好,他就也會對你好。我娘從來沒想過要爭什麼,可是沒有人信她。就連趙玨也以為她心狠手辣,他最不懂娘親。我娘親她才是最溫柔又心善的人啊。”
趙瑜喟嘆道:“娘親,只是想活下去而已。我和娘一樣,曾經也只是想活下去而已。”
“住口——!住口!!”高太后今夜頭一次露出了驚惶的神色,即使官家讓她去西京,她也沒有這麼驚慌失措:“住口!”
殿上的人只覺得太后是怕被崇王又說出她苛待郭太妃母子的丑事,連蘇瞻都垂眸不語。
趙瑜笑著看向高太后:“娘娘,您不知道吧,我親眼看見您那溫柔又心善的大郎,在福寧殿凌辱了我的生母郭太妃!您不記得了?您為了遮掩此事要絞殺她,是我的好大哥不惜自盡才逼得您饒她一命。您不記得了?您將我生母逼去瑤華宮出家,將我送去契丹做人質,還要人將我扔在雪地中要凍死我,您不記得了?”
晴天霹靂,滿座皆驚。
趙瑜口中說著世間至齷齪不堪的丑事,可面上依然是疏闊如秋水長天,還帶著一絲灑脫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