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家和孟家在議親啊。
九娘看著陳太初,胸口熱得發燙。她若是陳太初,也會這麼做。她明白,她懂。他背負的,他要放下的,她都明白。
陳太初也看著九娘,目光澄清,溫和,帶著歉意。終于,兩人同時輕輕點了點頭。
身經百劫在心間,恩義兩難斷。
剛回到家中的蘇矚,慢慢走進了靈堂,扶住妻子,長嘆一聲:“婚姻大事絕非兒戲。何況我家阿昕已逝。這都是她的命,怨不得人。太初你先回去吧。此事莫要再提。”
陳太初磕了三個頭:“太初一片誠心,還望伯父伯母準允。”他長拜不起。
史氏再也顧不得旁的,淚眼漣漣地看向丈夫:“二郎!求你——讓阿昕有個去處!別像三娘那樣孤伶伶的!”
念及去世多年的姐姐孤墳凄涼景象,蘇矚也濕了眼眶。程氏這才反應過來,下意識看向九娘。
傍晚時分,幾位官媒捧著周蘇兩家的退婚文書和新的陳蘇婚書從開封府出來,都松了一口氣。到底朝中有人好辦事,憑著齊國公和蘇相公的名帖,不過兩個時辰,事情就辦齊全了。
蘇家早將周家的聘禮堆在車上,一見官媒和管家出來了,將聘禮單子扔在周家管事的懷里,啐了一口。過往的人指指點點,議論紛紛。
還沒入夜,陳家的聘禮已經如流水一樣抬入蘇家。陳蘇兩家冥婚的消息瞬間傳遍了汴京城。
蘇瞻得了信,匆匆從宮中告退,一出延慶殿,就見趙栩正在等著他。
“蘇相是急著回去阻止這門親事?”趙栩負手淡淡地問道。
蘇瞻深吸了口氣:“不錯!”二弟恐怕傷心過度糊涂了,這樣的關頭,蘇家怎麼能同陳家聯姻!冥婚也是婚,也一樣有婚書,開封府要入案的。
陳太初再好,他姓陳,他是陳青的兒子,是燕王的母族!
趙栩笑道:“我舅舅已不在樞密院,掛著一個國公的號而已。蘇相顧忌的是六郎嗎?”
蘇瞻苦笑道:“臣如今已被比作王莽曹操,改日殿下事成,臣恐怕又是楊國忠韋溫之流了。”
“蘇相兩度拜相,天下人盡知蘇郎才名和為國為民之心,又怎麼會因為這樁小小婚事看輕蘇相?”趙栩搖頭道:“仁者不憂,知者不惑,勇者不懼。蘇相所憂為何?所惑為何?所懼為何?”
蘇瞻搖頭道:“殿下難道忘記了?陳家和孟家早已議親多年,在先帝跟前也陳情過。陳太初因內疚而棄孟家不顧,無禮無信也,因憐憫而娶阿昕的牌位,豈不反而陷蘇家于不義?”
趙栩上前一步,輕聲道:“蘇相放心,爹爹臨終前親口賜婚孟九與六郎。御醫院兩位醫官、孫安春、帶御器械,皆可為證。太初和阿昕,門當戶對,再合適不過。阿昕已逝,也不會再受半點委屈,因何緣故娶她的牌位,何需提起?蘇相何必多操這份心呢?”
蘇瞻一驚。
“對了,蘇相,柔儀殿那夜,爹爹和娘娘親口所言。王家二房向娘娘告密,誣陷榮國夫人是郭真人之女趙毓,她的病逝恐怕和娘娘還有令夫人有關。蘇相不如好好想一想。同樣是逝去之人,太初所求冥婚,求的是心安,是為阿昕身后事著想,顧念的是阿昕父母的心。不知道蘇相又會顧念誰,心能不能安。”趙栩長嘆一聲,飄然遠去。
蘇瞻手足冰冷,耳中嗡嗡地響。這是什麼時候的事!那夜,孟九娘和崇王見駕后,先帝召見眾臣,要立燕王為太子,要請娘娘遷去西京的事,歷歷在目。
蘇瞻一個趔趄,扶住廊柱。
二房告密!難道當年他和高似的話,也是二房的人偷聽了?那時候,書院里只有王瓔的父親,是九娘請來對外治喪的王家長輩。那些來拜祭的王氏族人,沒有留下過夜的。蘇瞻打了個寒顫。
太后的確是從那次九娘返京后不久開始頻繁召她入宮的。蘇瞻閉上眼,不可能,不會的。阿玞是在鞏義著了涼,一時疏忽了才傷了根本,是十七娘非份之念,心思惡毒故意棄藥,才使她的病反反復復,不見起色。太后一直待他夫妻二人極好,這許多年也常常感嘆念叨阿玞的好,不會的。
二房又為何要做這種事!蘇瞻掩面不敢再想下去。王方臨終前提到的隱晦往事,他一直不愿回想的那些話,全都跳了出來。和柔儀殿那夜的一切都一點點重合起來,對應起來。
蘇瞻強自鎮定下來,往事俱往矣,他問心無愧,何需憂懼!
蘇相你所憂為何?所惑為何?所懼為何?他不愿想,可由不得他。那些明明早就遠去的聲音笑容,如鬼魅一樣纏住了他。
宮墻深深,夜幕低垂。蘇瞻一步步往東華門走去。殿外的兩個隨從嚇了一跳,從沒看見相公的臉色這麼差!上前要扶一把。蘇瞻停下腳,搖搖頭,又慢慢一步步走著,千斤萬斤重,還是要往前走。
“和重,阿玞受我所累,從小吃了許多苦,以后就請你多看顧她一些了。她那樣的性子,看著什麼都不在意,其實什麼都藏在心底。難得你夫妻二人少年時就心意相通,還記得喚魚池是你們兩個取的名字嗎?阿玞后來還是認定了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