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子厚看著九娘的眼神更加炙熱,他竭力轉開眼,看向趙栩:“如今既然知曉了阮玉郎的連環計,殿下,我等當如何應對?”
趙栩眸色越發暗沉,他不用問也知道張子厚的想法,必然是先下手為強,背水一戰,先安內再攘外。但這法子極其冒險,也未必能得到蘇瞻的支持。
“張理少,九娘還有幾句話想私下同殿下說。”九娘轉聲對張子厚福了一福,阻住了張子厚要說的話。
張子厚躬身朝趙栩行了一禮,慢慢地退出了偏房,半垂的眸子看著九娘地上的影子,燭火無聲,光影憧憧。
偏房內一時又靜了下來。
趙栩看著九娘,第一次見到她穿男裝,素紗幞頭下的發鬢還是略有些松了,她的女使大概不舍得大力替她束發。
“你要同我告別?”趙栩苦笑了一聲。他人不能出宮,但孟府的消息日日從未斷過。孟家南遷在汴京世家圈子里也已經陸續傳了開來,因國喪才無人登門拜訪或設宴踐行。
九娘點了點頭,深深福了一福:“孟家不日將要南遷。阿妧多謝六哥這些年救了我好幾回,待我這麼好。今夜,是阿妧能為六哥做的最后一件事了。還望六哥洞悉了阮玉郎的陰謀后好生應付,力挽狂瀾。”她看向趙栩:“張理少必然會慫恿蘇、陳、孟三家攜手,和你里應外合,搶在阮玉郎之前,挾天子以令天下,再聯合契丹,抗擊西夏和女真,六哥還請慎重!”
趙栩深深地看著她,她從來都是給他驚喜,為他著想,即使她不愿意承認,不愿意走近他,可他就是明白。
九娘不再猶豫:“蘇瞻那人,絕不會隨六哥行師出無名的逼宮之事!他把聲名看得比性命更重。高似若破了秦州城,他恐怕會寧可自盡以證清白!”想起阿昉,九娘有些哽咽,深深地福了一福:“還有孟家,對不住六哥!”
趙栩剛要感嘆她所說的蘇瞻,和他所想的差不太多,自盡不至于,恐怕會辭去宰相一位。但是孟家?為何對不住自己?
九娘咬了咬下唇,眼中有些微濕:“大伯告訴阿妧,柔儀殿那夜,他去慈寧殿救婆婆和你舅母,原本已經都救到了,是婆婆故意絆住了他,才令劉繼恩得手的!”九娘記得孟在敘述此事的時候,語氣冷然。她能理解婆婆的做法,一輩子都對娘娘忠心耿耿的老夫人,和娘娘共過生死,為了娘娘,犧牲了情郎,為了一諾,埋葬了自己的一生。對娘娘有利的事,她那是本能的反應。若不是后悔內疚于那夜的行為,婆婆也不會那麼快地立刻著手孟家南遷一事。
趙栩伸出手,原想拍拍她,又縮了回來,若無其事地道:“不要緊,老夫人原本就是娘娘的人。既然你家要南遷,說明她也已經心灰意冷要遠離娘娘了。我不會讓你大伯去盜虎符的。就算有了虎符,三衙的將領那種情勢下,也未必都肯出兵。”他嘆了口氣:“外有西夏進犯,北有女真狼子野心,我又怎麼能先讓汴京燃起戰火?怎麼能讓大趙禁軍自相殘殺?”
九娘抿了抿唇:“六哥!如果阮玉郎還有我們不知道的殺招,如果你有殺身之禍,請立刻按高似說的,去上京!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趙栩上前兩步,凝目看著九娘的眸子:“你還知道什麼?為何說這樣的話?!”
九娘咬牙道:“阿妧推斷,高似恐怕認準了六哥你是他的兒子!他和阮玉郎勾結了,肯定知道他還有極厲害的后招要害你。高似想要保住你的性命,才會要你去上京。”
趙栩腦中一熱,如果不是九娘,說這話的人會立刻血濺當場!
看著他赤紅的雙目和起伏不定的胸口,九娘握緊了雙拳:“那夜我問過你娘,高似第一次私闖禁中的日子,很是對你們不利。”她對自己的權宜之計有把握,是因為秦州府軍中是陳家的天下,只要送來京中的文書沒有問題就行。她當時相信陳德妃說的絕對未和高似有過任何關系。
可是以她對高似的了解,高似是個絕對不會多說一句廢話的人,也絕對不做沒有絕對把握的事。蘇瞻出獄后仕途那麼順利,高似功不可沒。高似會說出這樣的話,一定還有什麼是陳德妃自己也不知道的事。他身為耶律興一脈僅存的男人,卻一直不娶妻不生子,也許因為他心中早就將陳素和趙栩當成了自己的家人。
趙栩掌心被自己的指甲掐得一痛。
九娘溫和地看著趙栩,沒有憐憫,沒有疑慮:“六哥,你是趙栩,你姓趙,你是大趙皇子,不可改變!你是我們桃源社的六哥,永遠都是!即便去了上京,也可以利用高似,將計就計!”她實在想不出宮中還能有什麼變故,會使趙栩有性命之憂。
趙栩深深吸了口氣,死死盯著九娘的臉:“我不走。”
他和娘和阿予在一起,無論生死。他更不可能拋下即將面對大風大浪的舅舅一家,更不可能拋下大趙萬民,士可殺不可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