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前魯王出事后,她沒聲沒息地下嫁給了帽子田家的嫡長孫田洗。駙馬都尉田洗?六娘咬著唇,似乎在不久前的邸報上還看到過的。當時九娘似乎還說了什麼來著?
“田洗能去秦州做監軍,恐怕走了呂相的路子。田家能被推薦給外諸司,為百官訂做各等冠帽,還是當年任禮部郎中的呂相牽的線,曾經被御史彈劾過。”
對!九娘是這麼說的!六娘倒吸一口涼氣,田洗是秦州監軍,趙瓔珞連夜進宮和他有關,那就是和秦州有關!想到陳元初在秦州,心里一慌,干脆披了件褙子在房里走來走去,偏偏人生地不熟不敢出去打聽。貞娘看著她坐立難安,便安慰了她幾句,把金盞叫來陪著六娘,自去想辦法打聽。
等五更天的時候,貞娘才面色凝重地回來,告訴六娘,駙馬田洗帶傷從秦州逃回汴京,具體什麼事實在打聽不出來,但娘娘已經傳喚入內內侍省和皇城司的人了,孫尚宮也已經帶人往二府八位去了,應該是帶了娘娘的密旨和印信。
六娘大驚,這架勢恐怕不是小事。她心里也明白,太皇太后在宮里唯一要對付的人,只有趙栩。她急得團團轉,一籌莫展,如果九娘在,還能有人幫著想法子應對。
待太皇太后帶著人浩浩蕩蕩地出了隆佑殿,一聽是去福寧殿的,六娘立刻明白趙栩恐怕要遭殃,她出不去,只能在太皇太后的書房里一邊當班,一邊干著急。
趙栩健步如飛,大袖帶風,就見夾道里貼著宮墻站著三個神色緊張的人。
六娘身后還有兩個宮女,其中一位已經白了頭發。
六娘的心還在狂跳,方才她們被殿前司的軍士盤查,幸虧秦供奉官給了她一塊隆佑殿的對牌。她微微喘著氣,因無外人,背靠著宮墻微微福了下去:“六哥萬福金安!”
趙栩點點頭,柔聲道:“阿嬋入宮兩三天了吧?當差可順利?”
“多謝六哥關心,阿嬋當差順利。”六娘放低了聲音:“就是昨夜睡得不好,三公主連夜入宮,說是駙馬帶傷從秦州回京來。隆佑殿忙了一整夜。入內內侍省和皇城司都有人手調動。六哥?”
趙栩回頭望了一眼福寧殿的飛檐,片刻后深吸一口氣:“好,我明白了,多謝你!你自己千萬當心。”
他不再回頭,沿著夾巷往南大步走去。身后的隨從們一一擠入夾道,不多看六娘她們一眼,緊隨著趙栩而去。
六娘看著他帶著人走遠了,松了口氣,整個人軟癱了下去,耳中還在嗡嗡地鳴叫。貞娘一把扶住她,接過她手中那塊被故意砸壞的腰牌:“辰時大起居就結束了!我們得趕緊到尚書內省換腰牌!”
六娘穩了穩發軟的腿,感激地看向貞娘:“多虧你的好主意!”幸虧隆佑殿兩位尚宮都不在。秦供奉官一看她腰牌壞了,也沒多說什麼,就允了她們自行去尚書內省換腰牌,特意給了她一塊隆佑殿的對牌方便她宮中通行,還意味深長地攔下了要給她帶路的宮女,他那句“路,總要自己認一認的。”現在六娘回想起來總覺得被秦爺爺看穿了什麼。
今日正逢五日大起居,文武百官還未抵達。
跨入垂拱殿殿門,可見大殿前的廣場上對植槐楸,鬱鬱然有嚴毅之氣。一尊尊石位,等著來參加大起居的京中文武百官,肅穆莊嚴。八級白色文石臺階上,是恢弘的垂拱殿,這是官家平日早朝和五日大起居之地,也是宴會外國使節之地,還是上壽之地。
趙栩眼睛微澀,想起上次爹爹大壽辦得極簡,如今已天人永隔。娘親此時危在旦夕,幾道宮墻后,恐怕刀斧手已拔刀,弓弩手已上弦。明明是一家人,太皇太后卻魔怔成那樣,棄家國而不顧,定要置自己于死地!那位垂簾聽政的女中堯舜,究竟去哪里了?
他一步一步,一掌一掌擊在那一尊尊石位上頭,每一掌,都似乎發泄出了胸中的郁塞痛楚委屈無奈和憤怒。
他踏上臺階,返身下望,又一步步走下臺階,到了一顆槐樹下,負手望著一片片翠綠的葉子,從樹下往天空望去,每一片葉子的脈絡有些透明。趙栩記得,若等日光大放,那片片綠葉就會透明得如同水色極佳的翡翠,鮮艷欲滴。
脈絡清晰,未必只能從葉子正面去看!
趙栩在樹下平靜下來,開始反復盤算著時間、各路人馬、交錯紛雜的信息,越是緊急關頭,越是要冷靜。阮玉郎終于圖窮匕見了,之前自己也因為趙檀趙瓔珞留意過田洗去秦州做監軍的事,卻未想過這竟然也被阮玉郎利用做了一步棋,的確可謂絕殺。田洗獨歸,自然會攀誣陳元初失守之責。而西軍送回來的秦州失守軍報,昨日被張子厚扣下,現在反而不妥。
趙栩大步出了垂拱殿門,低聲吩咐了屬下幾句。
眼見天色大亮,一刻鐘不到,垂拱殿廣場上的石位旁邊,已按品級分文武站滿了官員,見趙栩獨自在前殿臺階上站著,都有些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