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家還病著,來不了。二府的幾位相公個個面有憂色。
等黃昏時分,都進奏院的皇榜貼到各處時,秦州失守給汴京百姓帶來沉重的一擊,連端午節的氛圍也不那麼熱烈了。
孟府的牛車從開寶寺返回城中,在東十字大街路口同魏氏道別。杜氏和程氏感嘆陳家雖然陳太初不在,給蘇昕辦的法事仍然十分隆重,蘇矚和史氏也算放心了。看起來兩家也沒因為蘇瞻罷相的事有什麼不和。眼看著到了南門大街,杜氏想起孫子一直念叨的包子,就吩咐車夫往西轉,去鹿家包子鋪買些包子。
九娘和七娘頭戴帷帽,玉簪和惜蘭陪著她們進了鹿家包子鋪,里頭依舊人頭攢動。九娘見鹿家娘子端著堆得高高的籠屜走了過來,趕緊避讓開來。
鹿娘子狠狠地將收回來的幾個籠屜砸在桌上,朝著里頭靠墻的幾桌低低呸了一聲。
鹿掌柜看看她,嘆了口氣:“一整天都黑著臉,你就是愛瞎操心。”
鹿家娘子憤憤地回頭道:“你懂什麼!那些人空口白牙,說咱們汴京四美的陳元初叛國投敵,說是他開了秦州城門給西夏梁氏!放屁!放屁!”
九娘一驚,趕緊湊近了他們,掀開幃帽問鹿娘子:“娘子你說什麼?”
鹿家娘子看到她,一怔:“啊——是你啊?”她氣囔囔地低聲告訴了九娘。
見九娘拔腿就往里頭去了,鹿掌柜搖搖頭怪自家娘子:“真金不怕火煉,你急什麼急?齊國公一家子還用得著你擔心?”
“這都好幾撥人在我們家鋪子里瞎嚼舌頭了吧?怎麼不急!外頭還指不定傳成什麼樣了!”鹿家娘子狠狠地道:“再有人敢胡說,我——!”
“你怎麼?你拿包子塞住人家的嘴?”鹿掌柜看看外頭排著長隊的客人,瞪眼道:“快些!真是,這天塌下來,還有齊國公撐著呢,輪到你個小老百姓瞎忙乎?快點去外頭招呼去!客人都等不及要走了。”
九娘裝作找人,聽那墻角的幾個書生模樣的人尚在互相辯駁。
“那田洗貴為駙馬都尉,只身回京報信,卻被關在刑部大牢里,你們想想,若不是那位真的叛國,他爹爹早就該出征了吧?有時候啊,這關在刑部,也是保護證人呢。”
“不可能,齊國公一家忠勇滿門,必然是有人誣陷他家大郎。你們切勿輕信,如果是真的,朝廷皇榜早就公布了。”另一人搖頭道。
“朝廷怎麼敢輕易公布這麼大的事?可你們知不知道,蘇相也是被這個連累罷相的!蘇家才跟陳家結了親就被牽連了。何況,齊國公如今怕是被軟禁起來了。你們不懂,這京中十萬禁軍,好些人都是陳家軍。萬一——嘖嘖嘖。那些市井粗漢哪里能看到這其中的要害之處?!”
“今日國子監都翻天了,知道嗎?好些太學的學生都來說呢,還有太皇太后今日都沒上殿聽政!”
“好了好了,切莫妄議朝政!咱們好不容易進了國子監,可不要跟著太學那些人去太廟鬧事,來來來,吃包子吃包子。”
九娘壓住怒火,深吸了口氣,快步走到外面,見玉簪已經拎了兩手的油紙包,催促七娘趕緊回去。一路細細留意,果然不少人竊竊私語都在說此事。
牛車停在第一甜水巷角門口,孟家眾人下了車,就見南邊觀音廟門口一片混亂,嘈雜怒喝聲不斷。
九娘福了福,低聲同程氏說了幾句,就帶著惜蘭和玉簪往前去看個究竟。她只希望不會真的像她想的那樣,千萬不要糟糕成那樣。
九娘走到第一甜水巷觀音廟前,見石板地上湯汁四濺。周邊的攤販三三兩兩在幫忙收拾殘缺的桌椅和狼藉一地的碎瓷片。
凌娘子含著淚,替坐在缺了一條腿的矮桌上的丈夫擦嘴角的血:“你這漢子!為何這般忍耐不得!疼死你活該!”
凌大郎憨厚地笑了笑,搖搖頭:“不疼!這幾個潑皮敢往齊國公身上潑臟水,我就敢潑湯水!不疼,都沒怎麼打到我。”他見到走過來的九娘,一把接過妻子手中的汗巾捂住半邊紅了的臉:“就是那一碗銅錢給那幾個無賴搶了走,對不住娘子了。”
凌娘子紅著眼搖頭:“不打緊,也該打。那陳大郎還帶著孟家兩個小娘子來吃過我家餛飩呢,是個好孩子。”她突然笑了:“奴嫁的漢子也是個頂天立地的,好著呢!”
九娘在她身后聽得清清楚楚,朗聲道:“不錯!凌大哥是條好漢!孟氏女多謝凌大哥凌娘子維護我家表叔表哥!”她解下腰間裝了半貫錢的香囊,放在凌娘子餛飩攤上,福了一福,快步離去。
凌娘子趕緊拿了香囊,喊了一聲小娘子,卻見九娘和女使們已經走遠了,只能轉頭無奈地看向丈夫。
凌大郎一愣,臉更紅了。
這時,一個小甕輕輕放在凌大郎腳邊。佝僂著身子的藥婆婆站直了一些,笑著說:“這蘭湯你帶回去洗臉,消腫得快些。”她招手喚過自己的傻兒子,從他腰上系著的五毒荷包里掏出一大把銅錢,塞在凌大郎手中:“這是你替老婆子打的幾拳頭,謝謝你,痛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