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青冷笑了兩聲,這為首的正是當年被他打殘的費老九的親哥哥,倒也算冤有頭債有主,幾十年沒敢在城西露過臉,今日竟敢犯到家門口來。他揮手讓部曲們停住,自己大步下了臺階。那些大漢見他不怒自威,好不容易趁著酒意壯起來的狗膽不知道去哪里了,嚇得連連往后退。費老八喊了聲:“雙拳難敵四手!你們怕什麼?!啊——”
卻是面上啪啪啪啪吃了四記耳光,打得他頭暈腦脹,自己的拳頭還沒找到,已經趴在石板路上,背上被陳青一腳踩住。
“打人啦——打人了——陳青仗勢欺人!賣國賊還敢打人——!”幾十個漢子蹬蹬又退了好幾步,扯開嗓子大喊起來,卻沒一個人敢上前的。
不遠處鄰里有些人家的門咣啷咣啷開了,一些街坊提著燈籠,舉了大掃帚和門閂沖了出來,直接朝這些潑皮身上招呼:“哪里來的賊殺才!打的就是你們這些狗東西!”
“用得著齊國公動手!是咱們動的手,你們看清楚些!”那竹枝大掃帚從臉上忽喇喇掃過去,那挨打之人狼哭鬼嚎起來:“直娘賊,你們不知道陳元初那狗賊降了西夏?陳家叛國——”面上又挨了好幾口唾沫。一個老伯劈頭蓋臉地用門閂砸在他背上身上:“殺千刀的!豬狗不如!還不下地獄拔舌頭!敢說陳家叛國?放你娘的屁!你個王八蛋自小偷雞摸狗,打的就是你個腌臢無賴貨!”
陳青看著這些街坊鄰里,老的已經五六十多歲,有好幾位可算是看著自己兄妹長大的,只是他性子冷清,從來都不茍言笑,更不和鄰里來往。
年輕的十七八歲,還有十二三歲的少年,大多面生,素日遠遠見了他,也都只是恭恭敬敬避讓行禮。如今這些人卻沖出來維護他陳青,維護他的兒子,維護他陳家。想起妻子所說那夜被步軍司軍士押去皇宮,也是這些他冷淡相待的鄰里街坊們一力維護,陳青低下頭,胸口熱血翻滾,仍然面無表情,腳下又加了三分力。費老八啊呀慘叫一聲,覺得自己肋骨恐怕是斷了。
這些鬧事的無賴們平白挨了一頓慘揍,毫無還手之力。有幾個懷里揣著備好的匕首,竟不敢掏出來生事。又見巷口有鑼鼓聲大作,開封府的衙役們舉著火把跑了過來。
“何人膽敢在開封府聚眾鬧事——!”
衙役們將這些鬧事的無賴們鎖上鐵鏈,把群情洶涌的鄰里百姓慢慢勸平息下來,這要是激起民變,是大禍。轉而才對陳青行禮賠罪,留下七八個衙役在附近巡邏,收隊回衙。
街坊鄰里們這才互相問好,又看向如高山巍峨一般立于陳府門口的男子。有位老伯揚聲道:“郎君莫要擔心,俺老漢信你家大郎!”
“對!我們都信元初——!”眾人紛紛嚷了起來。
話音正落,一個少年喊了起來:“讓魏娘子好好養胎!”引得人群爆出一陣大笑。
陳青默然無語,抬手團團作揖:“多謝。”不再多語,轉身走到臺階上,一彎腰,單手輕松拎起那塊大牌匾,幾步跨進大門。
黑漆大門緩緩緊閉上。鄰里們笑著各自散去了。
又過了兩天,通緝高似的皇榜貼滿了京中各處。市井里謠言更甚,朝廷各部也無聲音。
陸陸續續有從京兆府來京的商旅,諱莫如深地說些秦州東關城大戰,西夏鐵鷂子血洗秦州五城的事。那甕城城門從內而開,梁太后為陳元初披上披風的事,漸漸都被傳得有鼻子有眼的。這信以為真的人遇上那不信陳家叛國的,一言不合就動手,開封府府衙門口一日要進出百來號人,個個面上掛彩。
不少身穿圓領大袖白苧襕衫的太學生們聚集在太學門口,商議著如何要求朝廷公布秦州失守真相。又有許多國子監的學生們跑去湊熱鬧。因為這些士子大多是京官子弟,過往的士庶百姓看著聽著心中不免更加疑惑。
這幾百個士子從城南太學出發,直奔南門大街,浩浩蕩蕩,一路引來許多人跟隨,到了都進奏院門口,剛開始鬧,就被禁軍叉下臺階,好些人在推搡中受了些輕傷,就有人振臂高呼著:“殿前兵馬雖驍雄,縱暴略與西夏同!聞道殺人秦嶺下,奸細原在官軍中!”
頓時眾士子跟著呼喊起來,嚷著官官相護罔顧民意之類的話,又返身去和禁軍撕扯。禁軍們也不敢對他們動武,只能推來擋去。混亂之中,不遠處傳來擊鑼的聲音。
“曾參殺人!曾參殺人!曾參殺人——!!”
“三人成虎!三人成虎!三人成虎——!!”
眾士子都一愣,都進奏院前圍著看熱鬧的百姓也好奇地看向那鑼響之處。卻見一群幾十個七八歲的孩童,在一個濃眉大眼的少年帶領下,敲著鑼喊,從東邊一路吆喝這兩句話而來。
他們來到都進奏院亂糟糟的門口,那少年手中銅鑼一陣急敲,待四周安靜下來,手一揮。
幾十個孩童就齊聲高唱起來:“元初斬殺夏乾帝,怎會開城又投敵?鐵血丹心好兒郎,眾口鑠金為哪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