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亭西驛之南的京城守具所!那是京城守衛器具的倉庫,弩床、擂木、火油、大砲,是太祖以來百多年的儲備。
竟然還有靠著潘樓街的五寺三監!這三處都有禁軍把守,尤其是京城守具所。
九娘指著字條說:“我們借阮玉郎造出來的勢,只要攻擊了這三處,二府就不可能不出動三衙禁軍平息民變。照理說,百姓激憤,首當其沖的就該是都亭西驛遭圍攻,反而無人問津,豈不奇怪?所以我們先砸此處。”
張子厚點頭道:“守衛那里的禁軍必然不愿保護西夏人,就會往南退向重兵把守的京城守具所?”
“不錯,只要趕著西夏人也退向那里,就能趁雨打劫!要讓禁軍疑心有人趁亂謀逆!”九娘點了點五寺三監:“此處離皇城極近,又有宗正寺、太常寺在,周圍多是商家。只要造成亂局,我大伯已經在殿前司任都點檢,自然能借著護衛皇城為由出兵!”
張子厚將手中紙條細細收了起來,看向九娘:“以暴制暴,出動禁軍后,那些跟著鬧事的百姓也不免會有死傷,你——可忍心?”
九娘迎向他的目光:“不這麼做,難道就沒有百姓死傷了?難道阮玉郎就肯罷手?大義所在,縱然不擇手段又如何?!”
張子厚深深看著她,露出一絲微笑,轉而哈哈大笑起來:“說得好!甚合我意!深得我心!時隔十多年,又聽到這話,好!”
九娘愣了片刻。
張子厚已舉步往外:“好!我即刻返回宮中求見殿下。你何時去陳家?”
九娘看了看外頭的大雨:“半個時辰后可方便?”
張子厚點頭道:“你記住,若是暴民過多,就死守在陳家,不要出來,千萬別讓陳青出手傷人。”
九娘點頭應了,送他出門。
廊下侍女備好了雨具,張子厚匆匆穿戴了,跨下臺階,踩入水中,走了幾步,大雨中他忽然轉過身,見昏暗廊下明珠般璀璨的少女微微低下了頭,侍女正在給她戴青箬笠。
“阿玞——!”張子厚胸中滾燙,朝她大喊了一聲,他將要同她一起力挽狂瀾,這樣的時候,她想到了他!先想到了他,只想到了他!她信他!他從未這般快活過得意過滿足過!
九娘悚然抬頭,幾疑自己聽錯了。雨聲太大,還有轟隆的雷聲,誰在喚阿玞?!
暗黑天色下,那人在雨中,滿面雨水,滿面笑容。
轉瞬間,地上雨水四濺,那人已跟著管事遠去了
御街頭上的州橋邊,大雨澆不熄千百人的怒火。雷聲如鼓聲。
一片狼籍的鹿家包子鋪門前,裂開的金字招牌、碎木屑、包子、毀壞的蒸屜、散亂的算盤珠子四處都是,還有一些未被大雨沖走的血跡,無人注意。
鹿掌柜倒在地上,死死拉著抱著他大哭的鹿娘子。十幾個伙計都受了傷,圍在他們身邊,手上拿著搟面杖、菜刀、桌腿,雖然也有怯意,可憤憤不平和怒氣支撐著他們不退不讓。
幾十個開封府的衙役圍成半圓,卻不敢拔出兵器,只喝著:“不許打人!不許傷人!”
他們四周,是近千拿著木棍甚至掃帚的人們,比他們更憤怒。
一個身穿監生白襴衫的少年舉起手臂,大雨也蓋不住他的怒吼:“鹿家包子!你們靠誰才發了財!竟敢把揭穿陳元初真面目的士子推出鋪子?竟然處處替陳家說好話!你們睜大狗眼看看,陳元初做了西夏駙馬!索取西北八州!你們這些陳家走狗滾出我們開封府!滾出汴京城!”
“滾出開封府!滾出汴京!”吼聲壓過了雷聲。
鹿娘子放下暈過去的丈夫,猛然沖到衙役們前頭,一臉的雨水和淚水,嘶聲大喊道:“憑什麼!沒天理嗎?沒王法嗎?!”
眾人不防她一個女子還敢沖到前頭來,倒都靜了下來。
鹿娘子指向身后的鋪子:“這是我鹿家幾代祖產!包子是奴帶著伙計們一個個包出來的!奴掙的是辛苦錢!對得起良心!陳家怎麼了?陳家就是滿門忠勇!你們上西夏人的當,還不許旁人不上當?總有一天你們才要睜開眼看看自己的良心!——啊!”
一個雞蛋砸在她臉上,蛋殼粉碎落地,蛋液混著蛋黃,黏在她頭發和臉上。鹿娘子抹了把臉,顧不得疼,忍著淚喊道:“你們這些有種的漢子,不去前線殺西夏兵,卻欺負一個女子,真是本事!”
“陳家走狗滾出開封府!滾出汴京城!打這個雌老虎!打到她不再胡說八道!”此起彼伏的聲音再次響起。不知道誰推了誰,終于上千人往前擁去。
對面炭張家的二樓包房中,趙檀一聲素服,手執金刀,往面前烤得恰到好處的小羊羔身上刺去,唱道:“啊——!這民意——不可違呀!”
第208章
“風雨凄凄,雞鳴喈喈。”趙檀吟唱著,手中金刀不停,把小羊羔從中剖了開來:“風雨瀟瀟,雞鳴膠膠。啊呀,外頭風大雨大聲勢也大呀——”
他割下幾片肉,放在鼻下聞了聞:“嗯,真香!”轉手扔到地上:“小六,來,賞給你了。”一只巴兒狗搖著尾巴趕緊湊了過來。趙檀伸腿將它踹了個跟頭,看著小狗渾身發抖縮到一旁嗚嗚咽咽,兩只大眼含著淚還盯著地上的肉,他心里爽快,哈哈大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