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栩卻沒發火,哈哈笑道:“簪子是我送給她的,劍傷也是我刺的,我來。”
九娘眉一挑就要反唇相譏,卻聽阮玉郎柔聲道:“你好好聽話,今夜孟六娘就不會有事。”
高似身手按住了趙栩:“六郎,你胸腹間傷口不小,我先替你上藥吧。”他小心翼翼地,猶豫著要不要去脫趙栩身上濕乎乎皺巴巴的涼衫。
九娘反手握了握趙栩,將簪子塞入他手中:“好,我來。”她看向高似:“還請你照顧六郎。”
馬車行得不快,卻極罕見地異常平穩。鶯素替他們四人倒了熱茶,將藥箱打開。
阮玉郎胸前袒露出的肌膚泛著玉色,濕透的烏黑長發披散其上,幾十條水痕順勢落入他腹間。九娘不去看他,跪坐到他身后,撈起他的長發,絞出一灘水,落在鶯素舉起的干帕子上。她把手中長發繞了幾圈,結成一個發髻。
鶯素遞給她一根紫竹簪。九娘接過來插入阮玉郎發髻之中。
“這根簪子和你身上的褙子是一套。”阮玉郎閑閑地說道:“你向來喜愛這些淺顏色,這褙子的顏色叫紫花泡桐,四川可有這樹?在青神的時候你為何最愛飛來鳳花?”
高似和趙栩都猛然抬頭看向阮玉郎。
青神?飛來鳳花!高似只覺得被雷電劈了一下,指尖發麻。
趙栩皺起眉頭,阮玉郎知道榮國夫人魂靈跟著阿妧的事!他立刻想起了阮婆婆和趙元永。阮玉郎這是把阿妧全然當成了榮國夫人?他看向高似,若有所思。以阿妧的智謀,若能借榮國夫人的往事好好利用高似,激怒阮玉郎,他們勝算更大。
九娘神情自如,將阮玉郎身上半開的中衣除下,見他雪白背上卻刺了一只猙獰的毒蛇,正朝著她吐著信子,倒嚇了一跳。她接過鶯素手中的濕帕子,去擦拭那兩處傷口,干脆利落地答道:“花非花,霧非霧。隨你怎麼說。你又不是念舊的人,裝成這般模樣又是為何?”
看這毒蛇的模樣,該是兒時就刺上去的,自然不可能是阮玉郎自己所刺,想到他幼時經歷,九娘手中又輕了幾分,手中帕子忍不住蓋住了那令人作嘔的文身。
阮玉郎似乎知道她在想什麼,淡然道:“被那文身嚇到了?那畜生最愛在小童身上刺繡,越是哭他就刺得越多,越是興奮,不免還要多行幾回那腌攢事,一個月里總有三四個活生生被折磨死了。”覺察到九娘手上一顫,他垂眸道:“若是不哭不求饒,不過是受一回罪,多挨幾鞭子。可惜我那時候太小,殺他的時候殺得太快了。阿玞,你當年殺王家的畜生,我還贊你來著,你可還記得?”
明明知道阮玉郎也在行攻心之術,九娘替他敷上藥粉,還是忍不住輕輕嘆息了一聲,想他雖是阮玉真所出,母子倆卻是元禧太子深愛之人,他作為大趙東宮唯一的孩子,自小深受寵愛,卻陰差陽錯落到那般境地。若是阿昉——九娘打了個寒顫,她想也不敢想,恐怕她也會像阮玉郎這般要覆滅世間毀滅一切。
高似忽然蹭地站了起來,一頭撞在車頂,不可思議地喊道:“九娘——?九娘!阿玞妹子!”說不出的歉疚,震驚駭然,手上的傷藥抖落了趙栩滿懷。
高似稱榮國夫人為阿玞妹子?!趙栩留意到阮玉郎嘴角極細微地一抽。
九娘抬起頭和趙栩交換了個心照不宣的眼神,才看著高似嘆道:“高大哥,阮玉郎使人砸了鹿家包子鋪,打傷了鹿娘子,你竟然不管?”她語氣驟變,帶著蒼涼和失望,一口川音。
那“大哥”兩個字聽起來好似“大鍋”,卻是以前在蘇家,她托高似買鱔魚包子時的戲稱。
趙栩見高似面上神情詭異至極,阮玉郎卻微微皺了皺眉,更是踏實,他垂首摸了一把藥粉,敷在自己傷口上頭。
高似頹然跌坐,雙唇翕動,卻說不出話來。
“或者,我該稱你耶律大哥?”九娘替阮玉郎纏上紗布,換成汴京官話,淡然道:“你隱姓埋名,藏身在蘇家,我有哪里對你不住?你要幫著阮玉郎,幫著王瓔害死我?”
高似急急搖頭道:“九娘!我沒有——當真沒有!你要信我!我怎麼會害你——!”
九娘側身將紗布打了結,看向阮玉郎:“那便是你了?你救我一回,殺我一回,如今又對我說那些話讓我可憐你,是何用意?”
阮玉郎看著她,笑道:“我自己救的人,從來不殺。你自己識人不清,引狼入室。若是怪我讓你好受些,我倒不在意。”
九娘接過小銀剪,將多余的紗布剪了,抬頭看著阮玉郎:“那是太皇太后把我當成了你妹妹趙毓下了手?而你樂見其成,是因為我撞見了永安陵的床弩?”
阮玉郎略動了動背,懶懶地道:“你的病,的確是高氏所為。我令你的病小有反復,不過是想略施懲戒,讓你改一改愛管閑事的壞毛病。只可惜晚詩晚詞錯估了你的底子——”
九娘眼神澄清,嘴角微翹:“晚詩晚詞的心倒是肉長的,一直待我甚好。
你若推到她們身上能好受些,我也不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