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為何,心神一恍惚,想起那句“閑拾瑞香花萼。寂寞,寂寞,沒個人人如昨。”
“可讓醫官替你看過了?”趙栩手指微微動了動:“你昨日那麼折騰,也受了傷。不如我讓院使替你診脈?”
“娘娘著人替我診過了,休息幾日就好。你腿上的毒,方紹樸可能全解了?”九娘看著他問。如今趙棣下獄,大局已定,只要腿傷無礙,禪位一事再無波折。
趙栩伸手碰了碰右腿,皺眉道:“還無知覺,不疼。”想到昨日二人一路風雨同行,九娘當著阮玉郎的面坦承心悅自己,趙栩面容上似也開了瑞香花,他心頭一動,問道:“阿妧,阮玉郎未死,你先不要去蘇州了,我不放心。”
這句話說了,趙栩的心提了起來,先前他前途未卜,兇險艱難,寧愿她去一個安穩地方。如今局勢已定,他沒法不貪心,總要先將她留在自己看得見的地方才行。
九娘凝目注視著他。趙栩大概只有在她面前才會有忐忑不安小心翼翼?昨日在阮玉郎和高似兩人面前,那樣惡劣局勢下,他也鎮定自若胸有成竹。
他知她,她也懂他。
“阿妧,方紹樸說我這腿不一定好得了。”趙栩開了口:“你可不能嫌棄我。”他笑道:“我的三魂七魄錢財私兵都在你手里攢著了,我要是瘸了,可更得靠你了。待我和舅舅收拾完西夏和女真,你再帶我一同去蘇州杭州罷。我還不曾去過江南。江南風景可好?可有辣食吃?果子必定很多——”
“六郎!”九娘輕聲打斷了他,眼中澀澀,明明知道他有賣慘的嫌疑,卻說不出一個不字。
趙栩收了笑,認真地道:“阿妧,你再喚我一聲。”
九娘一怔,抬起眼。
趙栩吃力地側翻過身,撐起了頭:“再喚我一聲。”他拍了拍右腿:“你方才喊了一聲,覺得腿是麻的,真的,有知覺。”
“六郎?”九娘將信將疑,見他雙眼微瞇似乎竭力在感覺腿有沒有知覺,便站了起來:“我請方醫官來看看。”
趙栩眨眨眼,剛要開口讓她再喊一聲,屏風外頭傳來方紹樸的聲音:“下官在!下官來來來了。”
趙栩嘆息一聲,仰面躺倒。右腿還真有了知覺,麻得厲害。其他地方卻酥酥麻麻得更厲害。
臨近午間,向太后才帶著趙梣來了雪香閣,先去探望了太皇太后,再來看趙栩。見趙栩人精神尚可,便細細問了方紹樸解毒的事。
方紹樸看了看趙栩,猶豫了一下。
“無妨,你直接告訴娘娘實話就是。”趙栩淡然道,將實話那兩個字說得重重的。
“回稟娘娘,殿下所中的毒十分罕見,尋常排毒法眼下并無大用。殿下右腿還未恢復知覺,下官已盡力而為。”方紹樸躬身答道,這次卻沒有結巴。
向太后一怔,見陳素淚眼漣漣,不由得也落下淚來:“這可如何是好?多久才得好?今日相公們也在問此事。”
趙栩道:“娘娘無需多慮,十五郎同娘娘親近,心地善良,娘娘細心教導即可。六郎就算只有一條腿,保家衛國責無旁貸。今日朝中可有大事?”午時才下朝,恐怕朝中無好事。
向太后拭淚道:“你聽了后,莫急壞身子。今早西軍來報,鳳翔失守,陳太初失蹤——”
趙栩騰地坐了起來:“陳太初失蹤?!”
陳素和一旁的趙淺予也失聲驚呼起來。
“算來已經三天了,如今西夏大軍怕已逼近京兆府。”向太后愁眉不展:“今日二府定了下來,由天波府的穆太君掛帥出征京兆府。”
趙栩一怔:“穆太君年過八十,如何掛帥?誰出的主意?為何不是——”
為何不是舅舅掛帥出征!
一旁吃櫻桃的趙梣接了口:“呂先生說,今早太學有兩千多學生,在宣德樓門前跪著呢,要朝廷赦免什麼的,還要朝廷捉拿小娘娘的哥哥,要不然就一直跪在那里,飯也不吃水也不喝。”
向太后嘆息道:“昨日已捉拿了四千余亂民,今日士子又鬧事。謝相便提議請穆太君掛帥,陳青隨軍,以掩人耳目,安撫民心。陳元初的事還未了,陳太初又失蹤了。眼下朝中也爭得厲害。老身和你皇太叔翁也覺得這個法子好。”
趙栩卻想到二府這樣的安排,還因自己若即位,陳家便成了外戚,按祖制絕不可許以軍權。他胸口一團火又燒了上來,掀開錦被就要下榻。
“六郎!”陳素趕緊一把扶住他,看著他搬起右腿的樣子,禁不住哭道:“你好好歇著罷!”
檐子抬著趙栩出了雪香閣,太后和官家的輦車也往垂拱殿而去。
九娘依依惜別六娘和趙淺予,跟著慈寧殿的女使登上肩輿,往東華門而去。一路繚繞宮墻千雉,森聳觚棱雙闕,她心頭沉重得很,陳元初生死不知,陳太初又失蹤不見,秦州鳳翔相繼失守,秦風路一大半已落入西夏之手。陳青隨軍出征,卻無決斷之權。魏氏一個人懷著身孕怎能繼續住在相國寺。還有趙栩的腿傷。
不知道這眾人拼死辛苦得來的勝利,算不算勝利。阮玉郎又去了何處,做些什麼,女真和契丹之爭又會如何。
蘇瞻在二府八位和趙昪說完話,想著高似的真正身份和趙昪復述的話,心里難受之極,幾乎是神魂不守地游蕩到東華門,正遇到九娘下了肩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