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廳前的兩棵老槐樹樹干上也都刀傷累累。從這里看得到里面里的家具已經都毀了,一扇扇雕花窗欞也七倒八歪。
陳太初吸了口氣,幾乎是用跑的,往正廳奔去。種麟看了看身邊的穆辛夷,趕緊跟了上去。穆辛夷卻慢慢走到墻角,走到斷了的一顆銀杏樹干前蹲了下來,離地大約兩三尺的地方,有細細的幾條劃痕。左邊的是每年立春和立秋時陳太初的高度,右邊的是她的。右邊的總比左邊的高上一點點。
穆辛夷伸手輕輕撫摸著那幾條劃痕,幾滴水珠落在了她腳尖前的泥土里,暈開了深色的幾個小圓圈。
陳太初穿過用作醫館的正廳,入了虎座門,南北廂房和過廳里也都是一片狼藉,不見人影。進了后院,三面廊道依舊,主樓的兩層樓赫然在前。他記得樓上以前是娘親的閨房,爹娘成親后搬到了東屋住,這樓上便閑置了下來。陳太初匆匆找尋了一番,依然不見人也不見尸體,連血跡都無。
看著陳太初站在一地醫書前面皺起了眉。種麟撓撓頭:“會不會老人家都被抓走了?”
陳太初頹然嘆了口氣,輕輕摸了摸手邊的書架:“走吧,去文廟看看。”
兩人復又往外走,見穆辛夷蹲在過廳前的小院子中的一口井邊,正朝里看。陳太初心跳立即快了許多,三步并兩步地到了井邊,探頭一看,水桶還吊在井里。
陳太初輕巧地提起水桶,木桶里卻湃著一個瓜,還有一把菜刀,看來是外婆特意給大哥留的。他眼中一熱,轉身從墻邊找了根晾衣桿,往井里輕輕探了探,確認了井里沒人后,略松了口氣。
他站在井邊,也蹲了下去,垂頭看著井里的倒影。井水微微起伏著,他扭曲的面容也隨著水波微微起伏著。這一刻,天道離他遙不可及,他欲求,卻不得。
他知道,大哥吃瓜總是懶得拿刀切,直接一拳,汁水四濺。外婆以前信里還常常抱怨,說大哥這十幾歲的男兒郎,吃個瓜就要換一身衣裳。
就在這個井邊,他和穆辛夷常常赤腳踩水玩,娘路過看見了從來不責罵他們,還替他們卷高褲管,再檢查厚厚的石板井蓋有沒有蓋好,叮囑他們不許推開井蓋。他就在這里去追西瓜的,就在這里,小魚滾了好幾滾。
種麟從桶里拿起一個瓜,嘆了口氣,這都過去多少天了,連他都不忍心多想。他手指輕輕敲了敲沁涼的瓜,才碰到瓜身,噗的一聲,那瓜四分五裂開來,里頭紅瓤已經沙透了,黑籽透亮。
“種大哥,這瓜還能吃嗎?”穆辛夷輕聲問種麟。
種麟已將一塊放入嘴里:“直娘賊的甜死個人——能吃,咋就不能吃咧?你吃不吃?”
穆辛夷伸手也拿了一塊,咬了一大口,含糊不清地說:“我替元初大哥多吃點。”
陳太初怔怔地轉過頭,看著這兩個人蹲在井邊,你一口我一口地吃起西瓜來,不知說什麼好。
穆辛夷抬起頭:“替我們打桶水上來好不好?”她伸出滿是瓜汁的手,呶了呶嘴。
陳太初將木桶抖了抖,刷地丟下了井,水花四濺,他的影子也不見了。木桶扭了扭,沉了下去,只露出了井繩。他雙手交替三四下拎起了一桶水,放在了穆辛夷跟前。
穆辛夷伸手洗了洗,將水就這麼倒了,把空桶遞給陳太初:“再來一桶。”
種麟輕輕咳嗽了一聲,給穆辛夷遞了眼神,卻是白給的。
陳太初接過空桶,又打了一桶水上來。
穆辛夷洗了洗臉,將水倒了,又看向陳太初。
陳太初垂目看了她片刻,接過水桶。兩人就這麼連續打了十幾桶水,潑了十幾桶水。每打上一桶水,看著木桶沉沒又出水,陳太初的心里似乎沉沒下去又破水而出,每看著穆辛夷干凈利落地倒光桶中的水,他心里也有什麼被穆辛夷潑了出去。
穆辛夷看看地上濕透了,抬起袖子擦了擦嘴,走到過廳那里把鞋襪脫了。種麟眨了眨一雙虎眼,沒好意思再看那白得耀眼的小腳,站起來又往后院走:“我去方便方便。”這西夏女子摸不透猜不著,他還是躲遠點,免得再惡心到自己。
身后傳來踩水的聲音。
陳太初看著穆辛夷高高卷起的褲腿,她一雙腳上已經都是泥濘。
“陳太初,來踩水。”穆辛夷抬了抬下巴:“別怕,等會兒洗洗就好了。外婆不會罵我們的。過兩天外婆回來你好好地幫著收拾家里,還有院子里的樹記得重新種。還要銀杏樹,還要八棵樹。你后來有兩個弟弟吧?他們叫什麼名字?三初四初?你為什麼叫太初不是二初?陳二初有點難聽是不是?”
她脆生生的聲音,和踩水聲交雜在一起,似乎隨隨便便的在閑聊家常。
陳太初輕輕跺了跺腳,井邊這一圈石板地上的水漬,踩上去的聲音和她踩在泥地里又不同。
種麟回到井邊,見陳太初正神色平靜地提起一桶水澆在穆辛夷腳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