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當如此。”陳太初頷首道。
又議了半個時辰,將市易務市易司鑄錢監和幾處大礦的事情都一一安排妥當后,眾人才躬身告退。
看著最后幾人走出了大堂,陳元初再也支撐不住,直滑下了椅子。
陳太初上前一把抱住他,將他背到屏風后的羅漢榻上,只見他渾身顫抖不停,額頭冒出豆大的汗珠。
“大哥——”陳太初要喊人去請軍醫,卻被陳元初一把拉住。
“不用,我心中有數,每日到了這個時辰就要發作,稍后就會好很多。”陳元初手指在藤席上拉出一條條白印,下唇咬出了血,卻露出一絲笑容:“太初,你不懂,我這身子越疼,心里就越好受。”
陳太初鼻子一酸,他懂,他當然懂。蘇昕離世后他也是這樣,所有的疲憊苦痛饑餓,好像都是自己懲罰了自己。
陳元初深深吸了口氣:“是我,是我逼著她練游龍箭的,是我日日陪她練陳家槍的。我聽見了,梁氏要她扮成我出戰。太初——”他在地牢里一直想說的話,終于說出了口:“爹娘和你們在京中是不是受了很多委屈?都是因為我,我色令智昏,我——”
“不是你,大哥,是因為我。”陳太初眼中男兒淚終于慢慢滑落:“是我,是我害得穆辛夷成了傻子,爹娘才把你留在了秦州的,你是在替我償還她們。要說起因,我才是罪魁禍首。”大哥肯說出來就好,他若一直避之不談,又怎麼能放下。能說出來的,總有一日會過去,會忘記。
陳元初搖著頭,按住了陳太初的手:“太初,我們要去攻打鞏州!”
陳太初猛然抬起眼,看向還在和體內劇毒抗爭的陳元初。
翌日,五城百姓近萬人齊出殯,滿城皆白。陳太初、種麟和利州路的十多位將領,在州衙門前設祭壇,祭奠秦州兩次大戰中不幸逝去的近三萬軍民英魂。凈土寺、華嚴寺、南郭寺一百多位高僧高唱梵號,開始為期七天的超度法事。
五日后,秦州大捷的消息抵達京師。朝中人心大定,秦州乃秦鳳路重中之重,短短一個月不到就能只靠利州路援軍收復回來,截斷了西夏從蘭州熙州鞏州秦州鳳州的貫通長線,令攻打京兆府的西夏大軍成了孤軍。一旦隴州、岐州和秦州三軍合圍,很快就能收復鳳州、鳳翔府。一旦收復鳳州、鳳翔,梁氏的二十多萬人馬便成了甕中之鱉。
蘇瞻從宮中回到百家巷,將陳太初隨軍報發回的家書交給了蘇昉,讓他去后院轉給魏氏:“陳元初不肯回京,燕王殿已下令命御醫院和御藥的醫官和勾當們明早就帶著藥物奔赴秦州,當傾盡全力為他解毒療傷。你既是陳太初的大舅子,又和元初相熟,代我好生寬慰寬慰魏娘子。兩軍對戰,被俘不降的將領,能活著已極難得。明日皇榜便將張貼捷報,為他洗清叛國投敵之冤。”
想起陳家父子五人皆在沙場上搏殺,后宅那位魏娘子卻每日寧靜淡泊,安心做著腹中胎兒的小衣裳小鞋子,蘇瞻不由得長嘆一聲。魏氏她這點倒和阿玞極像,沉得住氣,壓得住陣,無懼無怖。
蘇昉躬身應了,想起昔日陳元初一騎絕塵,張揚飛舞的紅色發帶,勝過無邊春色的笑容,心頭更是沉重。
魏氏本來已經歇下,聽聞有太初的家書,趕緊披了薄褙子就爬了起來。
蘇昉默默站在一側,看著燈下魏氏靜靜盯著那薄薄兩張紙,慢慢的,一滴一滴的淚落在紙上,暈開墨花。他想開口寬慰她,卻又覺得說什麼都多余,都無用。
魏氏她一動不動,許久才抬起滿是淚痕的臉龐:“寬之,可否代嬸子寫封家書?”
蘇昉輕聲應允了,派人取了紙墨筆硯,將琉璃燈挪到窗下的長案邊,提了筆,似有千鈞重,若是她自己寫,只怕怎麼也落不下筆去。
魏氏垂眸看著手邊的燭火,一只手輕輕放在了微凸的小腹上,輕聲道:“大郎二郎,你們的妹子已經會動了,動得比你們那時候都厲害。她真懂事,從來不為難娘。娘住在太初的岳家,十分太平,有人說話,吃得也好,還不用下廚,又沒有你們四個煩人精煩娘,好得很。”
她頓了頓,聲音更輕了,有些哽咽:“娘好的很,就是早上腿會有些腫,元初你這個臭東西,還不滾回來替娘捶捶腿?”
蘇昉閉了閉眼,抬起手中筆,筆頭輕輕劃過他眼下,了無痕跡。
“你不肯回來就算了,省得汴京的小娘子們把百家巷擠成百花巷。”魏氏含著淚笑道:“你們兩個替爹娘多照顧照顧你們外翁外婆,元初你再不愿意吃野菜餅也要吃上一兩片,讓你外婆高興高興。夏日里吃瓜別再用拳頭砸碎,你外婆看不得你弄臟衣衫。娘今年只給你們妹子做衣裳,就不給你們做冬衣了,你們兄弟四個記得趕緊打贏了回來,自己去成衣鋪子買。
若見著你們爹爹了——”
魏氏拭了拭淚:“跟他說,寬之在替家里修繕屋子,讓他安心打仗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