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王嘆了口氣:“無論如何六郎也趕不上先帝禫除了,只盼他順順當當,趕得及請謚。”
謝相搖了搖頭:“八月底的請謚,殿下恐怕也趕不上,十月底的啟菆說不定能趕上,靈駕發引在十一月初,還有半年——”他也不禁嘆息了一聲。
蘇瞻率領眾臣再拜了三拜,便欲各自回轉衙門,卻見孟建聽張子厚說了幾句話后喜形于色起來。
“叔常,何事如此歡喜?”蘇瞻走到孟建身邊,淡然開口。
“表哥——”孟建轉頭見是蘇瞻,趕緊拱手躬身行了一禮,強忍住心花怒放,湊近蘇瞻壓低了聲音道:“叔常和張理少帶著阿妧再送一送殿下,午后就回城。阿妧正好還要去表哥家里探望陳家表嫂。”
蘇瞻看向馬車,皺了皺眉:“可帶夠了部曲護衛?”
孟建頭點得如小雞啄米:“表哥放心,張理少帶了兩百多人呢。對了,還有個事——”他諱莫如深地,有些為難地道:“寬之今早天不亮就跑來翰林巷找阿妧說話,說了幾句就氣跑了。雖說是至親的親戚,又是從小一起長大的,可表哥你也知道,殿下對阿妧幾次舍命相救,還請表哥同寬之好生說一說——”
蘇瞻被他氣得笑了起來:“叔常只管放心,我蘇家的郎君,還沒有娶不到賢婦的。寬之他絕不會擋著叔常你攀龍附鳳之路。”
看著蘇瞻拂袖而去的身影,孟建尷尬地呵呵了兩聲,轉向張子厚攤了攤手,卻見張子厚橫眉冷眼看了自己一眼也拂袖而去了。
孟建搖搖頭,趕緊追了上去。
官道上兩個車隊慢慢首尾相連,合成一個車隊。
日頭漸漸高掛,走了十余里便是開封城北的京畿路驛站。七八個驛站的小吏昨日就得了信,近百驛站軍士也都早早備好了草料和各種飯食,將驛站內外打掃得干干凈凈,列隊在旁。眾人在門口等了一個多時辰,見車隊近了,趕緊素容整冠,上前迎接。
從各營調配的兩千禁軍精兵,入內搜查完畢,再無閑雜人等,便將驛站團團圍護了起來。
九娘進了驛站,見廳里趙栩正在上首喝茶,他身穿素服,頭戴白玉發冠,似笑非笑地聽孟建說話。
“殿下那般英勇,舍身忘己救了小女。下官真是肝腦涂地,不知如何是好。”孟建顫聲說道:“只可惜小女過些天要隨家中老夫人南下蘇州,這救命之恩——”
“民女孟氏九娘見過燕王殿下,殿下萬福金安。”九娘沉聲打斷了孟建,朝趙栩道了萬福。
趙栩一怔,見她臉色不太好,歉然道:“有勞阿妧了,一路可累著了?快坐下說話罷。”
“多謝殿下關心。”九娘落了座,垂首斂目道:“殿下一路北上,路途遙遠。九娘準備了些物事,還請殿下不嫌鄙陋。”
趙栩笑道:“為何這般客套疏遠?你準備的,自然都是好的。多謝阿妧了。”
孟建聽著他喊了兩聲阿妧,極其熟稔自在,更是高興,悄悄地橫了九娘一眼,就是,都是自己人,還這麼客套疏遠做什麼。
惜蘭垂首送上兩個包裹。趙栩身后的成墨趕緊上前接了。
“那藍布包裹是給章大哥的。”九娘抬起眼看向章叔夜:“多謝章大哥來北婆臺寺救了我,北地寒冷,便替章大哥做了幾件棉衣幾雙棉鞋和帽子手套,還請章大哥笑納。”
章叔夜一愣,抱拳道:“多謝,多謝九娘。”他接過成墨遞給自己的藍布包裹,捧在胸口,抬了抬,擋住自己大半張臉,默默看向屋頂。他可不敢看趙栩的臉色。不用想,殿下的臉色恐怕好看不到哪里去。
趙栩擰眉冷冷地看了章叔夜一眼,朝成墨伸出了手,接過包裹放在膝蓋上。九娘見他竟然要當眾打開包裹,輕聲咳嗽了兩聲:“殿下——”
張子厚站出來道:“忠義伯,請隨我去外頭說幾句話罷。”
章叔夜方紹樸成墨等人一個個都是識趣懂事的,紛紛告退出來。成墨輕輕掩上四扇門,站在廊下,和章叔夜低聲耳語起來。
廳里再無旁人,九娘站起身,走到趙栩身前,提起他膝蓋上的包袱放到一旁案幾上:“這些回頭再看也不遲。”
“阿妧——”趙栩皺了皺眉:“你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麼?”
九娘蹲下身,仰起臉看著趙栩。她不愿意心存疑云就此別過,就算是猜忌,她也要告訴他。
“六郎。”
趙栩一怔,今日從見面開始她就只稱自己殿下,突然變成了六郎,他幾乎以為自己把六哥幻聽成了六郎,心突突狂跳起來,視線不由自主地落在九娘花瓣似的唇上。
“六郎?”那柔軟的花瓣又輕輕動了動。
趙栩耳根發燙,好不容易將目光上移到九娘一雙眸子中,黑沉沉的,似有千言萬語。他伸出手,想握一握她的手。
“靜華寺桃花林里,你知道阿昕見到我們了對不對?”九娘深深地看著他。
趙栩一滯,一頭一臉的火熱即刻冷靜下來。那兩聲六郎剝開了旖旎甜蜜,竟只是亂他心神的攻心之術,又苦又澀。
看著趙栩愈來愈暗沉的眸色和微微下抿的唇角,九娘輕聲道“你當時為何不道破?她因為我,才要獨自和太初說話,也是因為我,太初才留下她一個人,上山找我——”她極力想平穩住自己的聲音,最后幾句卻已經支離破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