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栩看著她微紅的眼眶和微腫的眼皮,輕嘆道:“阿妧,我雖知道有人偷窺,卻不知道是她——”
九娘眼中氤氳彌漫,輕輕搖了搖頭,呢喃道:“果真是我害了她,是我——”她睜大了眼,似在問趙栩又好像只是自言自語:“為何會這樣?我那天原本就要和太初說清楚的——”她想不明白,趙栩為何要借阿昕之口斬斷孟陳兩家的親事。
趙栩一把抓住了她的手:“你疑心我故意讓蘇昕進了桃林?疑心我要她去告訴太初?孟妧——你把我當成什麼人了?”
九娘掙了掙,反被他拉得更近,她心中憂懼交加悲痛莫名,只搖著頭說不出話來。
“我那時已經向爹爹求了賜婚,為何要借此讓太初死心?我壞了你名節你難道就肯嫁給我?”趙栩冷然道:“我是神仙麼?能掐指算到那時有人入林,能算到恰好是蘇昕進來?還能算到她會去找太初?能算到她會被獨自留在落英潭?”
九娘一怔,面前的趙栩眸中冒著火,面容也有些扭曲。她的手腕疼得厲害,但她說什麼都不對,做什麼也不對。他說的也句句在理,是因為阿昉她才關心則亂,竟以猜度阮玉郎的心思猜度起趙栩來了,還是她一直心懷愧疚,終于找到了能扛下罪名的緣由才會這麼想。她自己也說不清楚。
見九娘眼中露出一絲愧疚和不安,趙栩冷笑了一聲:“在你心中,寧可將害死蘇昕的罪名安在我身上,安在你自己身上,你才會好過一些是不是?”
“有因才有果——”九娘輕聲道:“我就是那起因——”
趙栩壓著胸口的怒火將她一把拉了過來,九娘的下巴猛地磕在他膝蓋上,呼不出痛,已被他捏著抬了起來。
“每個人的命,是他自己的。”趙栩幾乎咬牙切齒道:“誰要蘇昕替太初擋箭了?誰要她受傷后不肯挾恩圖報了?誰要她和周家定親的?她做的一切,是她要高風亮節,她要品行無暇,她要善解人意,關太初、你和我又有什麼相干?”
有些事,非狂風暴雨不能根除,留著總是禍患。
“你怎能——這麼說——趙栩你——”九娘渾身顫抖起來,憤怒之至。他竟敢如此指責已逝去的阿昕?可心中隱約又在問,趙栩這是在說阿昕還是王妋還是孟妧?
趙栩捉住她兩只手死死壓在自己膝蓋上,神情暴戾:“你們每個人心里都知道不是嗎?你清楚,蘇昉清楚,你們誰也不說。喜歡一個人就有理了?受傷就說不得了?死去了就提不得了?你們一個個看重仁義道德君子所為,那太初呢?太初有什麼錯?”
“沒有怪太初——不是太初的錯——”九娘反駁道。
“她既然進了桃林,見到你我,為何不出來斥責?為何要去找陳太初?她就沒有私心?”趙栩眼中的風暴愈加狂烈:“害她性命之人,兩個當天伏誅,程之才死在太初劍下,阮玉郎和另一個侏儒還未歸案。可你們還覺得不夠。你們想過沒有,以那三個侏儒身手,若是太初留下,說不定也會死,是不是那樣你們才滿意?你們一個個就是要用那鬼仁鬼義折磨死自己才安心?賠上一個陳太初不夠,還要賠上你孟妧,賠上我?才覺得對得起蘇家?你是不是要我們這些活生生的人都用一輩子去給蘇昕殉葬才夠?”
他聲音越來越響,話語越來越快,語氣越來越怒,廳里竟有了雷鳴般的回聲。
那“才夠?”二字在九娘耳中回想著,全是轟鳴聲。這還是春風細雨般的趙栩嗎?她看不清他臉上的神情。九娘死死咬著唇瞪著趙栩,莫名的一絲委屈代替了先前心里那團疑云。面前的趙栩似乎變成了那個摔碎黃胖的趙栩,那個伸著腳要她拔刺的趙栩,暴戾恣意,他可以隨心所欲,指天罵地,沒有任何規矩框得住他。他對她也一樣刀刀見血毫不留情,可她竟駁不回一句。
“不是——”九娘聽見自己那毫無底氣輕飄飄的兩個字。
趙栩暴怒不已,只差沒從輪椅里跳起來:“你要被榮國夫人的魂魄糾纏到什麼時候?”他看看四周,大聲道:“夫人,六郎超度了您多年,請您速速安心投胎去罷。您在世時為蘇家而活,離世了還在為蘇家人著想,可阿妧呢?她要跟著您背一輩子蘇家的債?您是蘇王氏,她姓孟——”
他看向九娘:“阿妧你猜忌我不要緊,你恨我恨你自己也行。只要你覺得合了你心里的仁義,你能心安就好。那你想要怎麼還債?是用你這條三番五次被我救回來的命,還是要用我的命?”趙栩咄咄逼人,緊追不舍。
九娘流著淚咬唇不語。她不想任何一個人有事,陳太初、趙栩、阿予、六姐、阿昉,她想要他們都好好的,可是阿昕的意外離去已經成了他們心頭的刺,她拔不出來,她深陷其中,無能為力。她是孟妧,也是王玞,她沒有法子不背負這些,還有阿昉,他該怎麼辦?
趙栩寒聲道:“什麼是命?什麼是天意?這天下江山,我做得了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