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在院子里看著那正廳掩上的粗木門,默默不語,臉色灰敗。
屋里剩下一個孟建,跟被雷劈了似的,一動不動,額角方才沒擦干的茶水順著臉頰流入衣領,他才又活了過來,一顆心放在秋千上似的高上低下,又跟被萬馬踩踏一般不聽使喚。
第244章
屋里靜得可聞針落之聲,孟建只聽見自己的心在胸腔里咚咚咚狂跳著。
賜婚?是娶不是納?是正妃不是郡夫人或妾侍?連被擄和徹夜不歸都不要緊?一旦燕王登基——
“娘啊——”
孟建輕呼出口,抬起手打了自己一個耳光,不疼,一點也不疼。他大力輪起手,“啪”地一身脆響。
“啊呦——疼——”孟建嘶了一聲,才想起來該擰大腿才是。他挺直了腰桿,邁出腳,跟踩在棉花堆里一樣軟綿綿,一步一步往外走去。
原來走在云端就該是這滋味了。孟建輕飄飄不知身在何處,到了張子厚身邊,看到廳上依然輕掩著的木門,再看看廊下躬身而立垂首斂目的成墨,突然想起來,今日殿下一去,少則三個月,多則一年半載,就算回到汴京,九娘又已人在蘇州,這萬里斷相思,千里一刀,兩千里兩刀,三兩下就斬斷了情絲。加上阿程說老夫人答應了九娘去女學做事,五年不論婚嫁。家里的女人們真是頭發長見識短,若沒有他一心替阿妧打算,唉!
五年?燕王殿下就該二十一歲了,兒女都能雙全,說不定早已登基為帝,那京中不知道有多少老不死的要把自家那些妖艷賤貨塞給禮部和太后呢。先帝和太皇太后也只是有意,又沒詔書也無圣旨,這怎麼擋得住?
孟建極喜之后是極憂,急出一頭的汗,嘴唇翕了翕,腿腳發麻。
他原地跺了幾下腳,見張子厚臉色不好看,想起四娘好像又闖禍了,不知道會不會連累九娘,咬咬牙腆著臉湊近張子厚。
張子厚不動聲色地讓了兩步,這孟叔常三甲不入,那世家子弟文人雅士的惡習一個也不少,動輒拉手拍肩惺惺相惜,太過煩人。
“張理少——”
“說。”張子厚抬了抬眼皮:“嘴動人勿動。”
孟建一怔,縮回要邁出去的腳,嘆了口氣:“多虧理少金玉良言,叔常醍醐灌頂,感恩不盡,只是家里那不爭氣的四娘,會不會連累了我家阿妧?”
張子厚皮笑肉不笑地道:“忠義伯看張某可是那種為打老鼠不顧玉瓶的人?過些天禮部的誥命敕封就該送到府上了。孟四娘子在宮中護衛淑慧公主有功,太后娘娘十分看重她,特封為武德郡主,已安置在尚書內省教習宮中禮儀。”
孟建一頭霧水,怎麼從來沒聽老夫人和大哥二哥提起過?什麼時候還立功了,竟從罪人變成郡主?武德?無德?他眼皮一跳,還沒來得及想四娘會不會怪他還沒送梳子和頭油去,就見張子厚已收了笑容。
張子厚面無表情地道:“殿下此番出使中京,將從中斡旋契丹和金國,欲促成兩國和平共處,大趙仁德寬厚天下皆知。金國和西夏也都將遣使前往中京,希望在四國和談后,能化干戈為玉帛。太后娘娘和相公們見金國大使結盟之意甚是誠懇急切,又因武德郡主才貌雙全賢良淑德,特許以往金國和親,嫁給金國四太子完顏亮。恭喜忠義伯了。孟家出了文成、昭君之人,功德無量。”
看著懵里懵懂的孟建露出喜色,張子厚轉開了眼不再看他,心想還是殿下這安排好,一箭三雕,既拖延住女真,又懲處了孟四,還不連累到孟家聲譽和九娘。那四太子虐死的妻妾兩只巴掌也數不過來,若是孟四死在他手里,倒給大趙聯合契丹問罪金國送了個好借口。
章叔夜開始安排輜重和步軍先行出發,又親自去檢查馬廄里的馬。弓箭手和騎兵開始列隊,等候號令。
廳里的趙栩人已平復下來,看著九娘盯著自己的腿,耳朵依然紅著。
九娘蹲下身,愧疚地道:“那包裹里有本札記,是我這幾年從過云閣所藏醫書里抄錄的疑難雜癥和方子,你給方紹樸看看,會不會對治你的毒傷有用處。”自從牽機藥救醒了先帝后,她便開始未雨綢繆。
趙栩一喜:“阿妧真是我的福星。對了,元初也中了毒,我讓方紹樸抄上一份快馬送去秦州。”
“昨夜大伯跟我說了收復秦州和元初大哥的事,那幾頁我已經謄抄好交給大伯,今日應該走軍中急腳遞送出去了。”九娘蹙起眉頭,想著自己幼時脫臼后許大夫的手法,伸出手輕輕捏了捏趙栩的大腿和小腿,戳了戳膝蓋窩周圍:“方醫官怎麼說?都好些日子了,還是沒有一點知覺嗎?”
她見趙栩不言語,抬起頭,卻見趙栩的神色有些古怪:“六哥?”
“每日都在施針,不要緊。我有點渴了,阿妧替我倒盞茶罷。”趙栩眨了眨眼睛,可憐巴巴地看著她。有個荒唐的念頭浮上心頭,若能把阿妧變小了放在懷里一路帶著該多好,每日再請她這般拍一拍捏一捏……他伸手摸了摸自己發燙的耳根,不自在地咳了兩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