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著急,慢慢來,不能嚇著她。
萬事總是當局者迷旁觀者清。九娘慢慢地點了點頭。
見到九娘出來,孟建幾步迎了上去,見她眼眶有些微紅,鬢發衣裳都整整齊齊,大大地松了一口氣,親自將九娘送回了房。
夜深時分,孟建在藤床上輾轉反側,手中蒲扇已不停地扇了半夜,手臂酸疼得很。看來燕王殿下真是柳下惠,他應該不用再操心殿下會忍不住做出禽獸不如的事害了阿妧。可他心里那隱隱的不舒服又是怎麼回事?深更半夜孤男寡女兩情相悅,阿妧那樣的絕世容顏近在咫尺,還流了淚,可殿下竟然都能把持得住。看阿妧的樣子,連親親抱抱也不曾有過。想起自己千方百計從成墨嘴里打聽來的,燕王殿下多年來潔身自好,連司寢女使也不許碰他一碰。
難不成,殿下他——還不如禽獸?
孟建猛然坐了起來,又頹然倒了下去。這可更沒法子跟阿妧說了……
眾人第二天黃昏抵達鶴壁,到了永濟渠邊,只見漕運的船只還在河面上如梭往來。黎陽倉的碼頭上,腳夫們背著一袋袋米糧往返。
水浮天處,夕陽如錦。城墻綿延,人如螻蟻。
孟建雖任了監察御史,見到老本行,忍不住指著不遠處黎陽倉城的城墻道:“此倉建于隋朝,昔日李密討隋時曾言,既得回洛,又取黎陽,天下之倉,盡非隋又。四方起義,足食足兵,無前無敵。后于唐朝一度廢棄不用。大趙太祖立朝以來,才重新修建再度啟用。如今也有黎陽收,顧九州之說。”
趙栩笑道:“表叔可來過黎陽倉?說一些給我們聽聽。”
他顧慮的是能否查到阮玉郎暗中盜運黎陽倉米糧的證據,孟建能否按他的安排查證出來相關人員。還有那些米糧究竟運去了哪里。
孟建在馬上欠了欠身子道:“殿——六郎——”他不自在地咳了兩聲:“我不曾來過,但看過相關記載。黎陽倉倉城東西約七十八丈,南北約八十四丈,內有倉窖一百一十二個,大小不一,最小的倉窖亦能納十萬石糧食。今日的黎陽倉,可供十萬大軍一年糧草無憂。”
趙栩問道:“眼下倉窖所存的米糧,最多貯存九年。那滿了九年的陳糧呢?難道任其腐爛?”
孟建道:“六郎有所不知,這米糧裝袋,入窖后鋪席堆糠填草,再用黃泥青泥膏密封。倉窖外均刻有米糧出產之地、數量、何時入倉、盤點核秤官吏名字等等。一有旱澇蝗災,朝廷賑災,都會先行調用陳米。若無朝廷敕書調用,不得開窖,陳米即便腐爛于倉中,也只能腐爛。若下官沒有記錯,今年黎陽倉應該有四十萬石陳糧要滿九年。聽說已經調糧運往陜西去了,還有兩浙路,看邸報上也調用了三十萬石。”
章叔夜忍不住輕聲道:“當年我隨將軍討伐房氏兄妹時,軍糧也有從黎陽倉調的,腐米甚多——”
孟建打了個哈哈,點頭道:“恐怕調用的和你們吃到嘴的數字也相差甚大。缺斤少兩、以陳代新、以腐代陳,趁機倒賣新米,歷來都是常用的手法。雁過拔毛,這些經手的哪有舍得不刮一層油的。”
趙栩側頭看了孟建一眼,看來有他在,明日章叔夜可以省了許多事。
孟建一凜,就聽趙栩嘆道:“不患一人貪,而患無人不貪。蔡佑執政期間,官員不從污流便遭到排擠。表叔所說的,人人心中有數,卻從來無人提起,皆因盤根錯節,拔起蘿卜帶出泥,故而朝中嚴整吏治,肅清貪腐,任重而道遠。
孟建眨眨眼,閉上了嘴。他好像又說了什麼不該說的大實話……
第251章
經過徹夜商討再三演練,翌日一早,孟建精神抖擻地換上了監察御史的大祥素服,雖不是朝服公服,孟建依然忍不住問:“阿妧,爹爹可威武?”
“甚威武。”
“可像個御史的模樣?”
“不像——”九娘看著孟建瞪圓了紅似兔子的兩只眼,抿唇笑道:“爹爹就是貨真價實的監察御史,什麼像不像的。”
想到監察御史不過是個從七品的芝麻官,孟建又有些沮喪,摸了摸自己袖中的官印,嘆了口氣,被趙栩一夜暗示明示臌脹起來的氣勢,頓時矮下去七分。
“爹爹怎地氣餒了?監察御史雖是從七品,可整個御史臺也只有六位監察御史,分察六曹及百司事,大事可奏劾,小事可舉正。還可直牒閣門上殿論奏,就算是張理少見著爹爹,也要尊稱一聲‘里行’。”九娘笑著接過孟全手中的雙腳幞頭,踮起腳:“請爹爹彎彎腰,阿妧替爹爹戴幞頭。日后這天下能讓爹爹彎腰的,不過寥寥數十人,爹爹何以會嘆氣?”
孟建精神一振,彎下腰低了頭,笑出了聲:“阿妧說得是”。這幾天他和九娘朝夕相處,算是明白了為何程氏那樣的性子和七娘那麼混不吝的脾氣,都愿意和九娘親近,也明白了翠微堂老夫人為何對九娘另眼相待。
聽她說話如沐春風,看她行事大方溫和顧慮周到,毫無閨閣女兒扭捏態,還吃得起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