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穆桃全幅甲胄在身,一把將她拽了起來,將兩個包袱塞入她懷中:“秦州的趙軍連夜往鳳翔去了,你現在立刻去蘭州。”
穆辛夷急道:“阿姊你呢?”
李穆桃拖著她往外走:“我要去接應太后,今夜她恐怕會腹背受敵,一旦大敗,二十多萬人退也無處退。”
穆辛夷拉住她:“阿姊你別去——”
李穆桃沉聲道:“車馬都準備好了,趙軍一旦奪回鳳翔,只怕會趁勢來攻打熙州。阿辛你乖乖地去蘭州等我,衛慕家的人會照顧好你的。”
穆辛夷死死拽著她喊道:“阿姊你不要去打仗,我們一起走好不好?”
旁邊十幾個軍士押著州衙里的兩個婢女,抱著好幾個包袱匆匆迎了上來,對李穆桃行禮道:“長公主,都準備妥當了,即刻就能出城。”
穆辛夷含著淚一路和李穆桃糾纏著,李穆桃只不理她。梁氏雖然可恨,但二十多萬西夏兒郎卻是她李家的臣民,如今局勢不妙,一旦保不住大軍實力,西夏危殆,她又拿什麼去中京和手段狠毒的趙栩和談。
“別胡鬧——”李穆桃手上用力,將她塞入馬車,轉頭喝道:“好生守護辛公主!”
衛慕家的部曲立刻揚鞭策馬,馬車和二十多騎從熙州城北門奔出,往西北蘭州方向馳去。
穆辛夷含淚回首,望著被火把映亮的熙州城城墻,手上的包袱沉甸甸的,觸手之處硬得很,她心中一動,打開包袱,那朱紅的漆盒在暗黑的馬車車廂里泛著油光。
應知愛意是流水,斬不斷理還亂。穆辛夷抱著漆盒,眸子晶亮,猛然掀開了車簾。
咸陽縣的渭水,近岸處一片血紅,廝殺聲震天。
從咸陽北往武功縣,三五十里路上盡是丟盔棄甲的西夏大軍。
身后緊追不舍的“陳”字大旗如颶風過境,摧枯拉朽般不斷來回,將末尾的幾千夏軍迅速分割成一小塊一小塊,種家軍、楊家軍兩路重騎鐵蹄近萬人,南北合圍,跟著“陳”字將旗,不斷蠶食著包圍圈里的西夏步兵,長刀寒光凌冽,如入無人之境。夏軍自入侵以來,從未遭受過這等砍菜切瓜式的屠殺,舉目望去,已尸橫遍野。
陳青手中銀槍緩緩指向遠處不斷移動的西夏中軍帥旗。染血的槍頭處,紅纓吃滿了血,垂掛在槍身上,不再隨風擺動。
“追——”
大旗再次突進,一路殺入。萬騎齊聲吶喊:“殺——”
中軍帥旗下的梁太后,娥眉輕蹙,看著那面“陳”字大旗,腳尖輕輕踢了踢馬肚:“傳令,中軍一萬重騎軍變后軍,列陣迎敵,弓箭手在此列陣接應。大軍退守鳳翔——”
片刻后,重甲的西夏騎軍如黑云般翻滾著,返身迎向陳青。關中平原的地面顫栗起來。
第259章
陳青勒馬停在數十萬人廝殺的戰場中,面無表情地看著遠處席卷而來的黑云。每次在萬騎之中他都有孑然一身之感。傷,不知痛;戰,不知倦;殺,不知休。所有的感知要在戰后,在那一個人溫暖馨香的懷中慢慢蘇醒,迅速愈合,回到金剛不壞之身和鐵石心腸。
你在,我在。我在,你在。
他身后的幾個旗兵聆聽完將令,雙腿離蹬,躍上馬鞍。火把映照得沙場上如同白晝,不同顏色的令旗在他們手中被揮舞得獵獵作響。
在夏軍中極速往返的陳家軍重甲騎兵,發出震天呼喊:“戰——”不約而同地調轉馬頭,原本是無數細碎的銀線在月下往返流淌,片刻間匯聚成奔騰的河流,迅速往陳青身后的將旗下靠攏。
重騎對重騎,長槍對長槍,以力敵力,以武對武。
身披黑色鐵甲的種家軍重騎按旗令迅速往戰場南邊匯聚成方陣,原本被圍殲的幾小簇夏軍,急急從縫隙中往中軍方向逃去。散落一地的長刀、槍戟、旌旗無人顧得,只有盲目地奔跑呼喊,避開那翻飛的鐵蹄和從天而降的流星錘。
天波府的楊家軍,青色藤甲在星光下宛如秦嶺之石,從山上滾落,碾壓過剩余的幾百夏軍,往戰場北邊迅速轉移。
王之純率領的永興軍路大軍堪堪趕到,不遠處陳青的令旗再度揮舞起來。王之純厲聲喝道:“槍牌手,三路護衛——”
“王”字將旗旁邊,用作攻城的望樓車改作了中軍發令臺。隨著中軍令旗的變幻,六千槍牌手潮水般地往前鋒重騎處奔去,手中的竹質橢圓騎兵旁牌在三路騎軍中高高舉起。
三千手持長方尖頭步兵旁牌的槍牌手緊跟而上,在陳家軍身后將旁牌固定在地上,五千神臂弩上的三停箭在喧囂震天的沙場上靜默閃著寒光。往日戰場上占到半數有多的弓箭手,卻被陳青盡數留在了京兆府守城。身披步人甲的近五萬趙軍步兵列陣于神臂弩之后。
槍牌手和弩手列陣方畢,陳家軍的銀色一字長蛇從中斷開,轉成兩隊往南北,分別和種家軍楊家軍會合。只余陳青和數十親衛傳令官在槍牌手和神臂弩營之前。
不遠處翻滾而來的西夏重騎漸漸減速,和潰敗逃去的夏軍融為一體,似乎在重整隊形,終于凝成厚重的烏云,在一百步外弓箭不達之處緩緩停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