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名府作為陪都,市井繁榮物產豐富,和東京汴梁不相上下。方紹樸昨日就發現九娘在廚下忙碌,已經圍著她轉悠了好幾回,親眼見九娘做了酒蟹,姜蝦。今日更見她做了那聞著打噴嚏香得要人命的蔥潑兔,卻只能眼巴巴地看著門口。好不容易等到趙栩來了。眾人便起身見禮。
趙栩擺手讓眾人不必拘禮,各自入席。盧君義十分豪爽,席間頻頻勸酒。高似倒也難得有了幾分笑意,不顧身上的劍傷,仰首暢飲了幾盅。
方紹樸只管悶頭大嚼,吃了七分飽才想起來:“高護衛,你外傷未愈,不宜飲酒。”
高似點了點頭,起身對九娘行了一禮:“某最后這杯卻不能少。多謝了。”
九娘起身舉杯道:“高大哥請——”
趙栩見九娘已喝了好幾盅,玉面飛霞,眼睛越喝越亮,也不忍令她掃興,暗中讓惜蘭將九娘面前的換成了果酒,自己也和盧君義孟建兩人喝了幾盅。這一路以來,奔波不說,人人都繃著一根弦不敢放松,如今大名府這根毒刺已拔,連章叔夜都忍不住換了大碗痛痛快快地喝了許多。
直到月上樹梢時,眾人方盡興而散。
九娘吩咐惜蘭,將白天在成衣鋪子里買的兩件外衫和兩雙靴子取了出來,送給高似。高似捧著包袱一呆,想起十多年前在百家巷蘇家,王玞也總派人將府中的幕僚、護衛、先生的一應物事打點得十分妥帖,他的四季衣物從不需自己操心。
九娘微微福了一福:“還請高大哥好生養傷,多多歇息。多謝你這一路能幫了六哥這許多。
來日方長,高大哥也要顧著自己一些。”
高似嘴唇翕了翕,手上用力捏緊了包袱,點了點頭:“我明白,你放心。”便轉身而去。
九娘看著他身影轉過垂花門,轉過頭來,卻見廊下趙栩正靜靜看著自己,身后的惜蘭不知所蹤。這小院子里,只剩下他們兩個,空中一輪彎月清凝溫柔。
九娘走到趙栩身前,輕輕蹲下身:“六哥可怪我?”
趙栩伸手替她攏了攏有些松散的鬢角:“你替我收服了他,他辦事如此出力,我為何要怪你?”
月色朦朧,九娘凝視著趙栩深不見底的眼眸,輕聲問道:“你在想什麼,同阿妧說說可好?”
趙栩靜默了片刻,目光越過九娘,看向空中那彎月,又隔了半晌,才苦笑道:“阿妧你知道的,我也知道。我只是當做不知道而已。”
九娘一震,心中涌上萬般疼惜和愛憐,伸手握住趙栩的手:“你娘——”可如果高似真的是在寒食節后入宮對她做了什麼,陳素又怎會一無所知?
趙栩的手冰冷,卻有汗。
“娘決定出家修道前,都同我說了。”趙栩點了點頭:“她比我難受得多,她明明什麼也沒有做錯過,她什麼都不知道,可她沒法子,她睡不著,吃不下,惴惴不安,惶恐萬分,只有去瑤華宮她才覺得能安寧一些——”
九娘輕輕掩住了趙栩的嘴,搖了搖頭。俱往矣,莫再提,也無人會再提起。
趙栩輕輕握住她的手,將眉眼埋入她掌心。他究竟是誰,似乎已無解,他能不管不顧勇往直前,在此時此刻,卻不免有一時彷徨失措,還有那悲傷憤怒無奈交融在心底。
“阿妧——你可在意?”趙栩悶聲問道,他并不想問,卻又忍不住。
“我只在意你。”九娘柔聲道:“其他的,我都不管。你只是我孟妧心悅之人。”
趙栩的手握緊了她。
“你就是你自己,你是大趙燕王趙栩,你是大趙軍神陳青的外甥,你是大趙臣民認定的明主,你是先帝托付江山社稷重任之人。”九娘伸手將這一刻有些脆弱的趙栩摟入懷中:“至要緊的,是我們一定會變成自己想要成為的那個人。”
她想成為他的基石。
第262章
一痕月色掛簾櫳,竹影斜斜小院中。
至要緊的,是我們會變成自己想成為的那個人。
“阿妧。”
趙栩埋在九娘的肩窩里呢喃了一句,果酒的香氣混合著九娘身上的淡香,有點甜有點膩。他的阿妧,這是他的阿妧。
“我在。”九娘輕輕拍了拍他的背,柔聲道,不問前塵,只看前路才對。她自己亦然。
“阿妧,阿妧。”趙栩的身子慢慢放松了下來,唇齒間輕溢出的呢喃更似嘆息。他蹭了蹭九娘的頸窩,似乎找到了更舒服的角度,又埋了下去,不再移動。也許他今日放縱自己喝多了一些,也許他不想隱瞞阿妧任何一點自己的心思,也許他的確需要說與她聽。但折磨著他的那些恐慌懷疑憤怒悲傷,被他牢牢壓制著卻始終未曾消失的這些,此刻都在她溫柔馨香的擁抱中慢慢平息下去,淡然不見。他究竟是誰,不重要,他從哪里來,也不重要。
耳側有絲絲的癢意,趙栩貼在耳邊的呢喃輕柔又滾燙。九娘身子一僵,雙手停在了趙栩背上,片刻后慢慢將他摟得更緊,輕嘆道:“我在這里,在。”
她心里有說不出的滿足,若能撫慰到趙栩一分,她就有十分的歡喜。她聽到感覺到趙栩對她的依賴和需要,竟比她依賴他時更讓她踏實和歡喜,那種歡喜滿懷激蕩,幾乎要溢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