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手指在茶盞底輕輕摩挲了一下。當年原以為他會出使契丹,這套茶具還是他親自挑選的,茶盞底的支釘痕應該是六個而不是常見的五個,正合了他的排行。
壽昌帝的臉色稍霽,又舉了幾次杯,和李穆桃也說了幾句。
殿外有人通報:“金國四太子完顏亮駕到——”
殿內驟然寂靜下來,又有了些緊張的氛圍。
“未能在上京見到陛下,可惜啊可惜。陛下安好。”一個年輕壯漢大步踏入殿中,朝壽昌帝拱手行禮,狀甚倨傲,語甚輕蔑。
趙栩抬起眼,看向這素有暴虐狂徒之名的金國四太子完顏亮。他個子不高厚背寬胸看起來很壯實,身穿白衣左衽苧絲長衫,櫟發垂肩,只留了顱后發,系了七色絲,垂有七顆金珠。滿腮的胡子極卷,濃眉下一雙眼,精光閃閃,如虎似狼。
上過戰場的人,如趙栩和陳元初陳太初,自然看得出他眼中的嗜殺和殘暴。
壽昌帝將將稍霽的面色又陰沉下來,冷哼了一聲:“多謝四太子掛念。朕好得很。”
完顏亮卻已經側目看向趙栩,仰頭大笑起來:“燕王?”
趙栩唇角微勾:“正是在下。完顏亮?”
你有禮,我以禮待之。你無禮,我自然也無需客氣。
完顏亮一愣,朝他大步走去。滿殿的契丹文武重臣皆無動靜,無人出聲也無人出面阻攔。
“聽說我那雜種二哥做了你的家奴?”完顏亮抬起一條腿,踩在了趙栩面前的矮幾上。
殿上頓時一片嘩然。高似的身份由大趙公布于天下,既是耶律氏的后人,也是完顏氏所出。竟然被完顏亮在中京皇城內稱為雜種,他全然無視契丹的貴族血統,簡直罪無可赦。
有兩個北面樞密院的耶律氏子弟就要上前辱罵,卻被蕭孝忠一個眼神給硬生生攔了下來。
完顏亮如此悍然發難,無禮之極,宛如草原上的無賴,自然是要試一試趙栩這位大趙監國親王的分量。
趙栩一雙桃花眼瞇了起來,唇角卻微微勾了起來:“耶律一姓乃契丹國姓,為保血統高貴,只和蕭姓通婚,可惜卻能納妾蓄奴。女真族人昔日雖然是契丹家奴,四太子為何如此自輕自賤?”
那幾個血氣方剛卻不能出列的耶律氏子弟哈哈大笑起來:“燕王殿下說得好!”
完顏亮對漢話并不熟稔,想了一想才琢磨過來,勃然大怒伸手就要拔刀,一摸腰間,金刀卻被留在了殿外。
趙栩忽地展臂前探。完顏亮心知他雖然腿傷未愈,一身驚世駭俗的功夫卻還在,趕緊退后了三步,肌肉繃緊了,擺了個應戰的動作。
眾人只見趙栩的寬袖如青云出岫,拂過身前案幾上。
那案幾被完顏亮踩過的一角,無聲無息落在地面。案幾上的茶盞里的茶,無一絲波痕。
“既然臟了,還是去了的好。”趙栩唇角弧度更甚,柔聲道,帶著一絲絲可惜:“還請陛下恕罪六郎這愛潔的癖好。”
“好!——”殿上的契丹人發出雷鳴般的喝彩聲。
完顏亮深深吸了口氣,慢慢站直了身子。眼前那案幾的斷裂處,光滑如一塊豆腐被切。阮玉郎所說的功夫高,高到什麼地步了?
待殿上平息下來,壽昌帝抬起手:“好了,朕說句公道話。”他看了完顏亮一眼:“燕王這手功夫,海內絕無僅有。”
完顏亮一噎,有心要再挑釁幾句,終究還是沒開口。
趙栩收起袖中寶劍,伸出左手。
完顏亮警惕地又退后了一步。
趙栩笑著伸手刺啦撕下被劍氣破開的半幅寬袖:“這個碰到了,也臟了,要不得。”
完顏亮這次立刻明白了過來,氣了個倒仰,喘著粗氣,奈何他能說的漢話實在不多,萬句罵人的厲害話語,都是女真話,那白臉的趙栩聽不懂也是白搭。這麼來回一想,他臉都脹紅了。
耶律延熹快步走下臺階,走到趙栩和完顏亮之間,團團作揖:“四太子還請入座。燕王也請息怒。今日四國齊聚,乃為和談而來,若有私怨不妨另行計較。”
完顏亮冷哼了一聲,看了看四周,大步走到李穆桃身邊坐下。
趙栩卻笑得顛倒眾生:“和畜生有什麼可計較的。”
完顏亮再忍,就將自己金國的臉放在趙栩靴底下踩了。他立刻又站了起來:“趙栩——來!咱們打一場。本太子不欺負你的腿,你隨便派人來。”
趙栩眉頭一挑,笑意更濃,嘆道:“你這是知道打不過我,想找幾個軟柿子捏?自己給自己貼金,你倒也會?”
殿上又爆出陣陣哄堂大笑。
完顏亮身子一矮,就要往前沖去。李穆桃手中的玉箸卻戳在了他腰間。
“四太子稍安勿躁,遠道而來,還請先喝一杯消消暑氣。”李穆桃嘶啞的聲音壓住了滿殿的大笑。
完顏亮腰間一麻,頓時停了下來。他自成年以來,天生神力,可撕虎豹,領軍打仗更是戰無不勝,一直是女真部第一勇士,卻沒法在完顏似手下走過三個回合。
攻下上京后更被父親說是完顏似那批手下的功勞,小小奸細開個城門而已,有什麼功勞能蓋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