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建抱拳行禮道:“多謝白大使——些許小事,還請勿告訴殿下讓殿下費心了。”
“自然自然,忠義伯請——”白思退側身出了門,看了看廊下那幾位宮中女使,暗暗希望盡早能將這位無德郡主送給女真人,他今年的考績文書上總也是功勞一件。
正廳里西墻邊,一個身穿鴨蛋青薄紗長褙子的身影背門而立,纖細窈窕,螓首低垂,不知在看長案上的什麼,聽到他們說話也不回頭。
孟建慢慢走了兩步,眼前的少女瘦得像一片葉子,隨風就能吹去,往日弱柳般的嬌怯姿態,只剩下怯弱。
“阿嫻——”孟建有些哽咽,這孩子怎麼瘦成這樣了。
四娘緩緩側過頭來,蒼白的臉上浮起一絲笑意:“爹爹。”
孟建有點恍惚,他有多久沒有看到四娘了?她撞棺明志后被送去了靜華寺清修,兩年多才回到翰林巷,跟著靜華寺出事,他竟再沒見過她。這三年,父女倆見面的次數屈指可數。如今琴娘也去了……。琴娘臨終時那麼恨他,定是因為他沒有照顧好阿嫻。想到在大理寺那人說她受不住刑,讓他給她準備后事,孟建眼中一熱:“阿嫻,你受苦了。”
四娘轉過身來深深跪拜下去:“爹爹,女兒不孝,不能承歡膝下,未能聆聽爹爹教誨就出嫁,連家廟都未拜過——”
孟建一把扶了她起來,落淚道:“你為國盡忠,和親女真,已光耀我孟家門楣。爹爹少說了那幾句話又有何關系。列祖列宗只會怪我沒能親自給你送嫁。你嫁給四太子后,切記要恪守王妃職責,毋忘我大趙朝廷所托,好生以先祖仁德之說感化規勸他,以造福天下百姓為己任,方不愧汴京翰林巷孟家之名,也不枉費你在女學讀了那許多圣賢書。”
四娘一時竟疑心眼前的爹爹是不是假爹爹,這場面話一套一套的,好似六娘附體。原先備好的話接不上了,見他一臉真誠,四娘掩面而泣道:“女兒理當謹記爹爹教誨。猶記四月離家去靜華寺前,你特意送了好幾枝桃花給我。托爹爹的福,阿嫻如今真的要嫁人了——”她盈盈雙眸中霧氣濛濛,輕輕拉住他的衣袖角,哽咽道:“卻連一個送嫁的家里人都沒有。他們——將我從宮門外就塞入馬車里,我便似一袋米一包炭那樣給賣來了契丹——”
“阿嫻——”孟建一愣,收了淚喃喃地解釋起來:“萬萬不可如此胡思亂想,你是太后娘娘懿旨敕封的大趙郡主,那幾千宗室貴女,縣主幾百個,可是郡主只有十多個,足見你身份尊貴——無人送你來,是因家中連連出事,你母親帶著阿珊,和大伯娘你大嫂她們陪著你婆婆都去了蘇州。府里只有你二伯二嬸在——”想到自己和二哥嫡庶之誤,孟建嘆了口氣,呂氏不愿意送一送阿嫻也實在太過小氣。
“二伯二嬸和大伯、二哥都有送我出京。”四娘珠淚直落:“母親也有送了五車嫁妝給我,可見不到爹爹娘親和弟弟妹妹,阿嫻心里實在難受——爹爹,為何連我姨娘都不來送一送我?她是不是病得厲害?那嫁妝里明明有許多是姨娘一早就替我準備的——”
孟建心中一疼,他這輩子無論遇到何人遇到何事,過了些日子就總只記得那些好的時光好的事情,無論是年少明媚的程氏還是嬌弱海棠般的琴娘,就算是借醉撒潑的阿林和別有用心的王氏,他都只念著在一起時的好,就是知道了自己或許是梁老夫人親出,得不到回音也不會耿耿于懷,聽四娘這般哭訴,他心里說不出的悵然,哽咽道:“阿嫻,你還不知道,你姨娘病得厲害,五月里就去了——”
四娘一個趔趄,死死地拽著孟建的衣袖,嘴唇翕了翕,先前作態落淚極易,此時卻擠不出淚來,心里慌得厲害,幾乎快沒了心跳。
她在獄中宮中輾轉,雖還收到阮玉郎的消息,卻無人告訴她阮氏殞命一事。從此,在這世上除了她自己,再無一個人愛護她憐惜她了。
孟建扶住她,搖了搖頭:“阿嫻,是爹爹沒能照顧好你姨娘——”手上重得厲害,扯了幾下竟拉不住四娘,看著她跌坐在地上:“阿嫻,快起來說話,給那些女使見了有失體統——”
四娘放聲大哭,抱了他的袖子掩住了臉:“姨娘!可憐姨娘生我養我,多年來為阿嫻操心。可我都不能送一送姨娘,不能送終,不能為她守孝,還要被賣給女真人。姨娘在天之靈該多麼難過。我不嫁——爹爹,求你了,讓我為姨娘守一年孝!你可憐可憐我姨娘,可憐可憐女兒罷——”
孟建不知所措地看看外頭,見無人過問,再用力拉兩下,四娘拼命掙扎著哭道:“孟妧你出來——我知道你在這里!你恨我就恨我,為何要害死我姨娘?為何要逼我孝中和親!我們是一個爹爹生的親姐妹——你出來——”
孟建嚇得趕緊去捂她的嘴:“阿嫻你悲傷過度糊涂了!你姨娘病了兩年藥石無醫,關阿妧什麼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