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門卻未開,外頭一把柔和的嗓子輕聲道:“娘子勿要掛念我們。快些走吧。”
六娘眼中的淚又決了堤,看看房門,那一豆燈火將三個人影投在槅扇門上,她們正不停地點頭。
章叔夜刀交左手,輕聲喝道:“快!”他側耳傾聽前院人聲果然響了起來,進來時幾乎見不到什麼人防守,零星十來個內侍和兩三隊巡邏的禁軍,果不其然早有埋伏。
六娘咬牙搖頭道:“你快走吧,別白白送了性命。告訴阿妧,別顧念我了。”
兵刃聲漸近,利箭破空之聲,瓦片碎裂的聲音傳來,屋頂的人已在激戰。章叔夜輕輕將窗子推開一條縫,見院子中火把四起,近百禁軍涌了進來。以他的身手,自然能全身而退,但還要帶著六娘和孟存夫妻兩個,卻難上加難。
章叔夜神色自若,轉頭抱拳道:“我會一直留在洛陽,直到救出你。宮中見。”他不走窗口,飛身上了桌子,躍上橫梁,樸刀刀光閃現,屋頂豁啦啦破開一個大洞,一條人影沖天而起。
“走——!”章叔夜手下如瀑布般劈出一片刀光,擊落箭矢,大聲喝道。
各個院子里數十條黑影躥上墻頭,往府外撤去。
被一掌擊昏的孟存悠悠醒來,才發現自己身在二門外的花園里,暗夜里累累的紫藤花淡淡泛著微光,花架下背著他站著一個男子。孟存啊呀一聲,四處看看喊了起來:“阿嬋呢?阿嬋——!”
花樹下,那人轉過身來,一張陌生又熟悉的面容,帶著比紫藤花色還淡的笑容。
孟存一驚:“怎麼是你?”
阮玉郎伸手,并指如剪,一枝垂掛的紫薇樹枝脆生生地折斷了,一些碎花飄落下來,隱入阮玉郎腳下。
“其實殺人如折枝,最容易不過,可守在你這里的禁軍們竟這般草包,一人也未能殺死。”阮玉郎笑了笑,美目流轉:“表弟,險些做不成國丈了,可生你那愛生事的小侄女的氣?”
孟存四處看了看,有些緊張地壓低了聲音道:“你要我做的我都已經做了,你還要怎麼樣?”
紫薇花在阮玉郎掌心被捻成了屑,他揚了揚眉笑道:“怎麼,聽說西夏敗退,你便也心生退意了?那人要帶你走,你想將錯就錯回轉汴京去?”
孟存一怔,漲紅了臉:“我沒來得及喊就被打暈了——”
阮玉郎似乎聽到什麼最可笑的事似的,扶住身側的紫薇花樹,笑得牽動了胸口的舊傷,咳了兩聲,肩頭染上了好些淡紫色。他長嘆一聲:“孟仲然,我答應你的可有一件事未做成的?”
孟存深深吸了口氣,輕輕搖了搖頭。
“禮部和西京國子監都已經開始將《孟子》列為必讀的經文,帝后大婚后,你便要去國子監傳授你孟家先賢的經義。待攻下汴京,趙棣自會下旨休養生息減免賦稅選拔人才,親自前往鄒縣祭祀亞圣孟軻,奉孟軻為亞圣,建亞圣廟。從此大趙摒棄百家,獨尊儒術,儒術中又以孔孟為首,百年之后,人人只記得你孟仲然將孔孟之道推至朝堂之上,誰是皇帝又有什麼干系?”阮玉郎悠悠地轉過頭看向孟存身后游廊:“好阿嬋,我阮玉郎說的可有道理?”
孟存猛然回過頭,廊下的燈不知何時熄了,昏暗中兩個人影定定地站在那里,一動不動。
六娘手腳麻木,動彈不得,她第一次見到阮玉郎,是有六七分和趙栩相似,卻透著和那深紫色帷幔一樣的詭異妖艷。
可她再熟悉不過的爹爹,卻變得如此陌生。爹爹對自己說的那許多慷慨激昂寧死不屈的話語,難道都是騙自己的不成。
孟存沖過來兩步。六娘立刻后退了兩步,拔足飛奔起來。
章叔夜!你在哪里?
快回去告訴阿妧,告訴婆婆,爹爹已經不是爹爹了。是不是阿妧和婆婆已經猜到了?婆婆才會趕回京師,阿妧才讓章叔夜來帶他們回汴京。她錯了,她剛才應該毫不猶豫跟著章叔夜逃走的。
呂氏追了女兒兩步,掉過頭來,看著丈夫不知所措地大哭起來:“郎君!你這是為何?”
孟存頹然地一動不動,雙目泛紅。
阮玉郎輕輕擊掌。兩道矮小瘦弱的身影,從黑夜中飛出,直射六娘身后。
“阿嬋——!”呂氏慘呼起來。
六娘猛然回過頭,已吃了一掌,眼前一黑,連金星都不曾看見,便慢慢軟了下去。
阮玉郎淡淡地道:“給她熏香吧,明日聽話就好。無論我成敗如何,有她在,你孟仲然的性命總安然無恙。”
呂氏提裙踉踉蹌蹌奔向六娘,大哭起來,將對阮玉郎的畏懼之心全拋之腦后,也將丈夫拋在了身后。
幾十步外的參天大樹上,隱藏在葳蕤樹葉中的章叔夜握緊了手中一根樹枝,刺刺的。
九娘子說了,若是孟存不對勁,就只要救回孟嬋一人即可。只是今夜失去了機會,可惜了她這樣的好女子。
帝后大婚,洛陽倒也喜氣洋洋,萬人空巷,盼著一睹盛況。不斷有使者飛馬回宮城報信:“皇后升輿出二門———”
不一會再高唱:“皇后升車出大門——”
鼓樂齊鳴,迎親使、副使及群臣簇擁著皇后車駕,直奔五鳳樓城門,百官和宗室都振作起精神來,畢竟孟氏一族的聲譽甚隆,宗室中不少親王也知道這位孟皇后,乃先帝和太皇太后早早就選定的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