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頭又通報洛陽來使。眾將見趙棣好不容易被說服了,萬一來使帶著太皇太后的懿旨,倒真是陷入了難進難退的困境。
閣門使入了大帳,果然便宣讀了太皇太后的口諭:“趙栩猖狂,洛陽危急,五郎速歸。”又獻上皇后的親筆信一封。
趙棣這才真的急得哭了起來,再展開六娘的信,見六娘勸他早日上書,歸順朝廷,趙氏宗室齊心協力擊退外敵,她身為妻子,必會有難同當,好生照顧他。氣得連眼淚都止住了。趙棣在眾將面前含淚道:“吾處境之難,眾卿可見到了?”
幾位大將上前和那閣門使說了半天,將他打發回洛陽傳信,確保明日若不能攻下京師,便回師洛陽對戰趙栩。
那閣門使臨行前想了又想,又上前行禮道:“陛下,張賢妃有一句話要小人務必帶到。”
趙棣精神一振:“為何此時才說?快說。”
閣門使眉頭抖了兩抖,壓低了聲音道:“賢妃說,請陛下萬勿顧念洛陽,縱使洛陽陷落,有皇后在,燕王也不可能將太皇太后和她們這些嫂子如何。但只要陛下攻入汴京,只需拿住陳真人和孟九娘,燕王必會屈服。”
趙棣眼中淚撲簌撲簌落了下來:“蕊珠她!”不自覺地將袖中六娘的信揉成了一團。
廢棄了一些日子的瑤華宮,還有小半邊尚未修繕便再也無人來管,散亂著的幾塊青磚,被夕陽擁著,還有些熱熱的,薄薄的一層金色似乎游離在青磚上方,若即若離地變幻著深淺和明暗。
阮玉郎的手指從磚上輕輕劃過,視線落在生母住過陳素也住過的正房,木門是新換的,看得出工匠的心很定,黑漆漆得油光發亮,沒有一絲線痕。
一墻之隔的金水門人聲鼎沸,商販早已不再擺攤,喊著要幫忙守城的人倒有一堆。開封府和兵部的人都在募兵,下起十三歲,上至六十三歲,只要是男丁都統統收下。
孟在將人都歸置去了福寧殿,算他識相。可惜到了明日,一切還是枉然。
一小撮青色粉末從阮玉郎手心中輕輕飄下,落在被挖開的黃土上,第二個守城夜就要來了。
第307章
這一夜,扎營于汴京城北的數萬叛軍,只出動了兩三千騎兵不斷騷擾城北的守城禁軍。遵孟在之命,一萬多守城禁軍堅守營寨不出,神臂弩和各種石砲輕易地便能擊潰來犯之敵,叛軍連壕溝都接近不了,反而傷了一兩百人馬。再守幾日,燕王殿下的大軍便能攻下洛陽了。
蘇瞻于三更時分才從皇城回到百家巷,進了門才想起來阿昉派人送過信,說孟家把他們全部接去翰林巷了,有禁軍護衛更安全一些。二門的婆子見他回來了,趕緊掏出鑰匙將門打開。
園子里黑漆漆的,身邊隨從提高了燈籠,樹葉婆娑的黑影在昏暗的燈光下一從一叢,蘇瞻驀然覺得有些失落。不遠處正院各房的輪廓在黑夜中依稀如巨獸蹲立,沉默無語。曾幾何時,后宅正院的立燈廊燈總是徹夜不熄,是阿玞定下的規矩,這樣無論他幾時歸來,總是亮堂堂的,總有人等著他。即便后來她不再等他,也還是會留著燈。
蘇瞻在園子里站了片刻,天上無月,高空中薄紗般的云慢騰騰地從城東往城西去了。
“十七娘她們呢?”雖然知道蘇昉是絕不會帶著王瓔姐妹去翰林巷的,蘇瞻還是忍不住問了一聲。
二門的婆子怔了怔,才明白郎君在問自己,趕緊躬身答道:“稟郎君,娘子還住在佛堂里,還有青神的那位病了好些天了,有兩個侍女在照料著。二娘子隨著老夫人和大郎去了翰林巷孟家。”
蘇瞻心中輕嘆了一聲,往西面小佛堂走去。
小佛堂里還亮著一豆燈火,小小的院子里并未雜草叢生,院門口的一從修竹也剛剛修剪過。蘇瞻在廊下站了片刻才推開槅扇門。
佛龕上并無佛像,地上的蒲團被人摳得破破爛爛的,王瓔抱著一個女童撲碟牡丹團花瓷枕正坐在羅漢榻上,口中喃喃自語著什麼,臉色因長年不見太陽蒼白得近乎透明,發髻整齊,身上半舊不新的丁香色褙子在燈光下給她平添了幾分幽怨秀美。
兩個壯壯的仆婦守在一邊,看到蘇瞻來了,上前施禮問安。
蘇瞻摒退仆婦,靜靜看了王瓔許久,慢慢走過去,在羅漢榻另一側坐了下來,看著那空蕩蕩的佛龕,忽地開口道:“有個小娘子,和你九姐極像。”
王瓔的手指抽搐了一下,將懷中的瓷枕抱得更緊。
蘇瞻這段日子千頭萬緒,心中亂糟糟的,說了這一句后,才驚覺自己心不定的一直是這一件事。宮中相處得多了,他經常疑心那個反駁自己說服群臣的孟妧,像是阿玞轉世的。就算根據阿昉所述,札記所載,世上又有什麼人能模仿阿玞的神韻模仿得那般像?但她看自己的眼神——蘇瞻伸手輕輕撫了撫額,他大概是魔怔了,只怕張子厚也這麼覺得,才對她千依百順吧,張子厚是早就入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