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河水既然還未到汴京,陳十六他們應該擋住了掘壩的敵軍。”趙栩轉身看了看外頭的漏刻:“舅舅留在這里陪舅母和表妹吧。孟在已經將人手都調過去了,我和太初護送官家前往即可。”
陳青點頭道:“你們小心。我們返京時擊潰的女真和契丹那三千多騎,未能掘破黃河堤壩,恐怕這兩日就會南下。還有不少硬仗要打。”
陳太初正和魏氏說著貼心話,聽到父親的話,輕輕拍了拍妹妹的襁褓,站了起來:“我今夜就要趕去應天府,高麗和福建路叛黨明日就會抵達應天府。”
陳青凝視著兒子,忽地伸手摸了摸陳太初的發髻:“你們兄弟四個,都很好。待你收復淮南那一片,回來可以行冠禮了。”
不等陳太初應答,陳青又拍了拍他的胳膊:“你們愛護妹妹也要和打仗一樣膽大心細,知道麼?”
看著陳太初臉上怪異的神情,趙栩笑道:“六郎得令!”
蘇昉看著他們,胸口酸酸脹脹的,陳家父子五人,連著趙栩,上陣殺敵一條心,相親相愛也是一條心。
九娘跟著趙栩從垂拱殿前殿而來,約莫猜到蘇昉和蘇瞻發生了不快。蘇昉臉頰上隱隱還有不顯眼的指印,九娘心疼得很,又不能在眾人面前開解他,看到他眼中的黯然,便攜了他的手也走到陳青面前,笑道:“阿昉和阿妧也得令,對了,還有阿予,快來接將令。”
趙淺予笑嘻嘻地應了一聲,爽脆得很,怕蘇昉觸景傷情,趕緊看向趙栩輕聲道:“哥哥,你再疼小五,也不能越過我去,知道嗎?”
趙栩長臂舒展,將趙淺予的發髻揉松了:“好——傻。”
蘇昉眼明手快,趕緊接住趙淺予跌落的發釵,替她插了回去,把自己的那點傷春悲秋暫且拋開,低聲安慰她道:“你是六郎的親妹妹,誰也越不過你。”
趙淺予輕輕點了點頭,笑了。
九娘看著他們兩個,也笑了起來。
宣德門大開,廣場上一個抵抗的禁軍也沒有。
自從進了內城,就有人勸趙棣先將外城占領,再深入內城,最后再攻入皇城,以免中計。可趙棣卻對阮玉郎深信不疑。他說城會破,城就破了,他說孟在會被釋兵權,便也說中了。
趙棣對朝中大臣們擅長什麼不甚了解,可卻清楚大趙的文臣歷來退縮,能給錢的給錢,能給物的給物,哪怕是公主郡主,只要能不打仗,總會送出去求和。這樣的兵臨城下,他們必然有人愿意歸順,有人想著求和,能死戰到底的只有為數極少的硬骨頭。趁勝追擊,方是上策。只要他登上宣德樓,昭告天下——想一想趙棣手中的韁繩都會輕輕顫抖起來。
他高舉手中劍:“登樓——!”
第314章
自宣德樓往南看去,寬闊的御街兩側,斜柳有氣無力地輕輕擺動,熱鬧的街市門戶緊閉,往日在商鋪外一溜排開的攤販也都不見蹤影。招牌如舊,布旗招展,汴京是這個汴京,趙棣卻疑心自己攻占了一個假汴京。
沒有禁軍,沒有文武群臣,沒有百姓。只有他和麾下將領們站在宣德樓上,可容納萬人的廣場上,只有日光無動于衷地籠罩著略顯疲憊的軍士們。
白日光晃得趙棣心慌慌,他不禁四處尋找先生的身影,可連那報訊童子的身影也不見了。
不管如何,登上宣德樓,他是天子,他是大趙唯一的皇帝了。接下來,揮兵先攻西邊的都堂,還是北面的文德殿垂拱殿?
自州橋方向疾馳過來近百騎,遠遠地能看見旌旗不整,隊形混亂。
趙棣大喜,定是京中潰敗的禁軍。他心底反而踏實了一些,舉起手中劍笑道:“哪位將軍去擒下敗寇?”
周圍沉默了一息,一位副將朗聲道:“陛下,那是河東路的人馬,看來是遇到勁敵了。末將愿去接應!”
趙棣一驚,仔細看去。耳中轟鳴聲漸盛,此時看得清楚,一團黑色烏云,旋風般追上了那百騎,瞬間吞噬了他們,甚至不見箭矢飛過也不聞呼喝聲。
鐵騎隆隆,旌旗高高飛揚。鐵鉤銀劃的“陳”字依稀可見,如狂潮般席卷過來。
宣德樓上瞬間亂成過一片。
“陳家軍在此——!陳青在此——!陳家軍在此——!陳青在此——!”示威聲響徹云霄。
御街兩側不知何處涌出許多頸系紅巾的殿前司禁軍,隨之高呼:“燕王在此——燕王在此——!投誠無罪,歸順保命,倒戈有賞——!”
這正是趙棣攻入外城后令人呼喊的話。不少叛軍被陳家軍和燕王的名頭嚇到,手腳都軟了,聽到這話不免心驚膽顫地看看周圍,不知道此刻的同袍,會不會變成下一刻的敵人。
趙棣從宣德樓上看得真切,街巷中還涌出了許多手持鋤頭板凳菜刀的百姓。廣場上的軍士們趕緊舉起了兵器、旁牌。陳家軍重騎已奔雷般闖入了他們的隊末,弓都來不及舉,人人只求自保。
趙棣腦中一片空白,身不由己被親衛們挾裹著往宣德樓下奔。
方才那君臨天下的一剎那,如夢如幻,似真又疑似從未發生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