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臣喜見殿下痊愈,臣蘇瞻奏請陛下禪位于燕王,由燕王趙栩繼承大統。”
殿上驟然寂靜了片刻,謝相出列高聲道:“臣附議。”
百官里也有人醒悟過來,蘇瞻就是蘇瞻,此奏一出,離他再次拜相的日子還遠嗎?
有想將功贖罪的,有想討好趙栩的,也有真心想遵守舊約的。滿殿文武官員,附議者十有八九。
張子厚卻一聲不吭,他親眼見到向太后與趙梣三個月來變得十分親厚,若是兩宮不情愿遜位,便又生出了嫌隙,倒不如在天下太平后再議此事,順水行舟勢不可擋。而趙栩帶著趙梣參加宣德門之戰,他竟吃不準殿下心中所想,是要趙梣知難而退,還是殿下在壺口一躍后已無意帝位。
向太后抿唇不語,看著左下首云淡風輕面不改色的趙栩,心里有一些躊躇和悵然。
趙梣突然猛地站了起來。
殿上又靜了下去,不少人微微抬起眼皮,在趙梣和趙栩身上來回打轉,心驚膽戰。
趙梣大聲道:“蘇卿言之有理,六哥腿傷好了,就該由六哥做皇帝。”他轉頭看著向太后,有一點如釋重負地吁出口氣,笑了起來。
向太后眼眶一紅,低聲喚道:“十五郎?”
趙梣卻挪動小短腿,走下御座,來到趙栩的面前,仰首道:“今便祗順天命,出遜別宮,禪位于燕王栩,一依唐虞、漢魏故事。”
這幾句卻是從他即位開始便熟記于心的,先是盼著早點說出這句便能回到生母姜氏身邊,后來是盼著說出這句就能不再那麼早起床那麼晚睡覺,甚至練弓馬和寫字時也會默默念叨幾回。
再后來向太后不提起,他差點忘記了。宣德門的殺戮和鮮血浮現在他腦中,趙梣的后背汗毛又倒豎了起來,他殷切地看向趙栩。
趙栩卻巍然不動,注視著上首的向太后。
向太后站起身來,指了指趙梣讓出來的御座,嘆道:“六郎勿辭,此乃先帝遺命,你當不負祖宗所托,勵精圖治,振興大趙。”
趙栩注目于太后身側空蕩蕩的御座上,那里曾經坐過他的父親、他的弟弟,還有他的兩位兄長也對這個位子覬覦多年。他躬身對著向太后行了一禮,卻依舊沉默不答。在見到阿妧的剎那,見到她瘦了那麼多,他的確猶豫了。若他即位,她少不得要日夜操心,那不是他想見到的,不是他想要給她的。
趙栩不禁閉了閉眼,魚和熊掌,他想兼得。
蘇瞻上前一步,跪拜于趙栩身后:“請燕王即位——!”
百官隨之高聲附和:“請燕王即位——!”
再沒有人質疑,沒有人反對,垂拱殿上下,兩宮、二府、文武百官,共請燕王趙栩即位。
三聲已畢,在眾人期盼的眼神下,趙栩躬身一禮:“多謝十五弟。”
他緩緩轉過身來,深深看了蘇瞻一眼,望向垂拱殿外的燈火。不知送陳太初歸營的她,此時回城了沒有。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南薰門外三十里驛站處,近百騎放緩了速度。
時局混亂,驛站的小吏和軍士人手極少,見到他們很是緊張,得知無需洗馬喂馬才松了口氣,趕緊入內準備膳食去了。
眾人下馬,等了小半個時辰,用完飯,便要就此道別。
陳太初牽過九娘坐騎的韁繩,微笑道:“多謝阿妧送我。”
九娘笑道:“還未多謝你扮成張家部曲暗中保護我呢,你偏先來謝我,如此見外麼?”
八月上旬的月亮,鼓鼓囊囊要圓不圓的,月色在九娘因騎馬而泛紅的小臉上添了一層柔和光暈,陳太初心里也極柔軟,看著她搖了搖頭笑道:“那我們就別謝來謝去的。可惜今年中秋怕是不能一起過了,你便代我多陪陪我娘和小五吧。”
九娘點頭笑道:“表叔若還要出征,表嬸和妹妹不如搬來翰林巷,也好熱鬧熱鬧。我娘說她十幾年沒生過孩子,早忘記怎麼生了,緊張得很,要有表嬸陪著,還能安心不少。”
陳太初見九娘說得一本正經,不禁哈哈大笑起來。
九娘也笑得不行,眉州阿程的話,不止能氣死人,也能笑死人。
“自從婆婆回來,家里又養了兩只產奶的羊,妹妹也能吃上新鮮的羊奶。”九娘想了想:“趙棣潰敗,我也不用再回宮了,正好做些滋補的給表嬸調理身子。愿太初表哥早日凱旋,平平安安。”
陳太初輕嘆道:“六郎既歸,不日就該登基為帝,你能在翰林巷的日子也不多了。以后入了宮,你自己也該好好滋補才是。”他停了停,輕聲問道:“阿妧,若六郎即位,你愿意入宮麼?”
九娘不自覺地挪開視線,看向天上月。
人攀明月不可得,月行卻與人相隨。
陳太初柔聲道:“六郎待你,你盡可放心。他絕不會廣納后宮的。雖有祖宗舊例,但六郎從來不是循規蹈矩之人。”
九娘看向陳太初,陳太初還是那個陳太初,言念君子,溫其如玉。
“他做什麼,我便跟著他做什麼。”
九娘輕笑道:“他若要做賢王,我陪著他;他若要做皇帝,我也陪著他。他要歸隱山林,我便種樹養蠶,他要馳騁北疆,我孟妧亦能并駕齊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