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笑嘆道:“唉,郎君糊涂,你和你家娘子成親多時,卻一直不曾圓房,這處子腹痛,怎會是有了身孕?難不成感于天要生個圣人不成?我看你家娘子是難以啟齒,才得了這心病。”世上的傻子不少,可眼前這種看起來一點也不傻的郎君會傻成這樣,他從未見過。
幾滴豆大的雨點悄聲無息地落在章叔夜臉上,一道閃電劈在河面上,雷聲轟隆,大雨將至。
龍虎相交,倒把黃河卷。半空里雷聲,鬼神難測辯。
大夫忙不迭地拎起藥箱躲進了前頭的船艙,朝后頭努了努嘴:“快去陪你家娘子啊,她沒暈,先前是睡著了而已。”他也只能幫到這里了,這夫妻敦倫之事,難道還要他幫著細說不成。
風急浪大,大雨嘩啦啦傾盆而下。章叔夜三五步跨入了六娘所在的后艙,已全身濕透。
六娘被雷聲驚醒了過來,恍惚間不知身在何方,只覺得搖搖晃晃,忽地眼前多了個黑影,嚇了一跳。
“是我。”章叔夜低聲道,因船顛簸得厲害,他也不掏出火折子了,矮身坐在了榻邊的地上,盤起了腿:“下大雨了,船顛得厲害,你可暈?”
六娘將身上的一塊薄布向上拉了拉,眼睛才適應了黑乎乎的船艙內,見章叔夜臉上水光淋淋,便拿出帕子遞了過去:“還好,章大哥你擦擦臉吧。”
章叔夜看著帕子頓了頓,伸手接了過去。
就這麼一遞一接,六娘不免想起麥秸堆里他遞給自己的那塊藍布,幸好船艙內黑得很,他也看不見自己臉紅。
章叔夜擦干了臉,卻把帕子疊了疊放在手里看了看,塞入自己懷里,輕聲道:“大雨洗塵,弄臟了你的帕子,待我回頭洗干凈再還給你。”
六娘猶豫了一剎,柔聲道:“不打緊,章大哥留著用也無妨。”她的帕子依然還是老夫人的老規矩,不繡閨名,誰拿了也無所謂。
章叔夜沉默了片刻,將大夫開的藥方說了。
六娘聽了前兩味藥,后頭卻只聽得見雨打在篷上極響,便只嗯了兩聲。
章叔夜實在無話可說,看著艙中小幾上的蠟燭從燭臺上跌了下來,伸手接了捏在手里,涼絲絲的有點黏感。
窗外陡然一道白光急閃,雷聲炸過,仿佛就在兩人的耳邊。六娘嚇得一抖。
雷聲還未絕,章叔夜忽地開口道:“趙棣這廝如此欺你辱你,我定不會放過他。”可他心里又有點高興,不止有點,是很高興。
第321章
六娘在隆隆雷聲中聽到章叔夜這句斬釘截鐵的話,一怔。她和趙棣只在大婚那日見了一面,這句趙棣欺她辱她,從何說起。趙棣碰也沒碰過她。她恨的是阮玉郎,還有身不由己任人擺布的命運。
“他不曾欺辱過我。”六娘輕聲細語道,又覺得這話似乎在為趙棣辯白什麼,便低聲添了一句:“我見過他兩回,只說過幾句話……”但那私密之事卻是萬萬說不出口的。
章叔夜手中的蠟燭斷成了兩截,心跳得發慌。她是在告訴他麼。趙棣冊封她為皇后,卻不碰她,對她自然是一種侮辱。可若碰了她,豈不是更大的侮辱。這一剎章叔夜倒覺得趙棣也不是大奸大惡之徒,那不放過他的理由似乎站不住腳。
艙外傳來呼喊聲,章叔夜轉頭看了看低頭不語的六娘:“你別動,我出去看看。”
六娘正暗自咀嚼自己的話會否令他誤會,等回過神來,章叔夜已開了艙門,又轉身將艙門關好,雨絲從那一線縫隙里飛揚進來,門內已濕了一大片。
六娘只看到章叔夜似乎笑了笑。那句小心只能噎回肚子里。
她將自己埋入膝間,心中亂成一片。來路坎坷,前途茫茫,爹爹不知會怎樣,還有娘親一定傷心欲絕,兩位兄長杳無音信,婆婆、阿妧和家里的人定在為她擔心。她孟嬋這般不知羞,竟在琢磨著一個僅僅是相識之交的男子的心思。
六娘猛然將薄布拉起,一股腦地罩在了自己頭上,布上的皂香味竄入鼻中,她深深嗅了嗅,把自己裹得更緊。榻上宛如有一個蠶蛹,除了隨船身晃蕩外,還在不停抖動著。
兩張帆放了下來,桅桿卻被閃電劈斷了,砸破了前艙的蓬,艙中全是水。十幾個年輕人正在往外舀水。船身被波濤不斷掀上去拋下來,船底撞擊在水面時發出巨震,不停地東倒西歪。船舷幾次吃水,更多的河水涌了進來。那大夫受了驚嚇,抱著藥箱蹲在水中死死抓著斷了的桅桿簌簌發抖,看見章叔夜嘶聲喊叫:“你送我回去——快送我回去!”
兩貫錢再金貴,也不該拿命換,初初就不該看著他忠厚老實跟他上了這賊船。只可惜這時叫天天不不靈悔之已晚。
章叔夜放眼河面,方才前前后后和他們一同趕往新密汜水河去的十多只民船,除了一艘三桅大船猶在波峰尖上飄搖,余者竟都已翻了船,滂沱大雨中的咆哮河水里不見人影。
六娘在艙內依稀聽到那大夫的哭喊,想了想,還是下了榻,一開門,狂風卷入一片雨,打了她一頭一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