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輪到他身披金甲出征,他的娘子一身紅妝前來送行。趙栩熱血沸騰,一顆心跳得極快,緩緩一夾馬腹,策馬往九娘行去。
蘇瞻怔怔地看著國色無雙的少女從自己面前經過,一身紅衣的她,如一團烈火,令人不敢直視。不知為何,他突然想起和王玞成親的那日,好像也是一團火那般明艷照人,可他似乎根本沒有留意到。
九娘看著策馬而來的趙栩,笑容更深。他將世間至高的榮耀親手送上,要天下人尊她敬她。她自然也會讓天下人知道,他于她何其重要,她又是如何同樣地愛重他,愛得光明正大,磊落坦蕩,無所顧忌。
九娘停下腳,彎腰挖出一個小土堆,接過身后蘇昉和孟彥弼手中的樹枝草木堆放其上,深深拜過山水神明,再走到趙栩馬前,將手中烈酒高高舉起,獻給她的郎君。
趙栩伸手接過烈酒,澆灌于土堆周圍,仰頭喝了一大口,遞回給九娘。兩人眼中只有彼此,千言萬語化為無聲。
九娘就著趙栩喝過的地方,仰頭飲了一大口,往前走了幾步,面對眾將士,行了一禮,放聲高唱起來。
“豈曰無衣?與子同袍。王于興師,修我戈矛。與子同仇!
豈曰無衣?與之同澤。王于興師,修我矛戟。與子偕坐!……
我送將士,行役戰場!我送將士,相見有期!
我送將士,握手長歡!我送將士!生復來歸!”
九娘方唱了頭一句,孟彥弼和蘇昉的聲音便跟著響了起來。張子厚雖五音不全,卻也放聲相和。隨即鏗鏘有力慷慨激昂的鼓樂聲響了起來。
待唱到“我送將士”處,城門內外已是萬人高歌。不少士子滿面淚痕,激動得唱不出詞。這是他們大趙的皇后,不只是來送陛下的,更是來送每一位將士的。有這樣的帝后,何愁韃虜不滅?何愁亂黨不平?何愁國土不歸?大趙中興有望!
一曲畢,鼓聲驟然停止。趙栩長嘯一聲,舉起手中劍:“西征必勝,相見有期——!”
“西征必勝——相見有期——!”三萬余禁軍放聲高呼。
趙栩回過頭來,凝視著九娘,片刻后他迅速調轉馬頭,不再回頭。再回頭,他怕忍不住要將她撈入懷中,帶上同往。
大地緩緩震動,鐵甲在陽光下閃著光,有點刺痛九娘的雙眼,那個酣暢淋漓的“趙”字大旗隨著她的六郎逐漸西移,將士們頸中紅巾在風中飛揚,有氣吞山河,拔山舉鼎之勢。不知是誰起了頭,身后百姓們又一次唱起了《無衣》。
相見有期,生復來歸。
黃色塵土漸漸歸于無形,地面也不再感覺到震動。九娘慢慢回過頭來,看到蘇昉和孟彥弼還有趙淺予的笑容,不由得也展顏一笑,四人并肩往馬車走去。他們都已經熬過了最難的等待,下一回來到此地,自然是迎接趙栩凱旋。
城門內外的歌聲余音裊裊,沒有了方才的壯烈和慷慨,卻充滿了不舍和依戀。
張子厚靜靜看著那抹紅色身影登上馬車,即將沒入車簾中。他上前兩步,深深一揖:“皇后千歲——千歲——千千歲!”
九娘一震,轉過身,卻只看到張子厚的宰執官帽。
百官一驚,這與禮不合啊,還未正式冊封皇后呢。不少人看向新官上任三把火的御史中丞鄭雍。
不知道鄭雍敢不敢火燒張相了。
鄭雍大步出列,走到張子厚身邊,卻也深深一揖,高呼道:“皇后千歲——千歲——千千歲!”
陽春布德澤,萬物生光輝。眼前的孟九娘自然當得起這一句尊稱。
鄧宛和趙昪對視了一眼,也出了列,隨之百官同拜。
“皇后千歲——千歲——千千歲。”
送別了官家和眾將士的百姓們立刻從那不舍之中拔了出來,掀起了另一場高潮。
歡呼聲中,九娘挺立于車上,望向周遭向自己行禮的官員、將士、百姓。金烏已漸沉,將她一身紅衣踱上了金色的輪廓。
展目東望,這是六郎的子民,也是她的;是六郎的城池,也是她的;是六郎天下,也是她的。
九娘一行先送趙淺予回宮,依依道別后從東華門回翰林巷。經過五寺三監時,想起昔日趙栩曾在宗正寺任職,時日雖短,卻也是他每日必來之地。九娘不禁輕輕掀開了車簾,望向那邊。
宗正寺門外,一個少年正在和一個官員道別。九娘只看到那官員的臉和少年的背影。
九娘目光落在那少年身上,覺得依稀有些眼熟。
“二哥,你可認得宗正寺門外的那個孩子?”
孟彥弼轉頭看去,那兩人已上了一輛馬車。
“沒見著人,不過那馬車是兆王府的。兆王府只有一個王孫,聽說自小身體不好,養在洛陽廟里,從未出來見過人,也不曾請封過。”孟彥弼笑了起來:“這次汴京守城,兆王一直留在汴京,不曾隨太皇太后去洛陽,也極力反對二府放棄外城。昨日還得了皇太后的召見,恐怕是要替王孫請封了,約莫著是來宗正寺走動的。”
九娘蹙起眉頭,有些疑惑。那少年的背影看著倒不像有病。
“趙元永?!”九娘心中一動,猛然脫口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