惜蘭趕緊掀開車簾,九娘探出半個身子正要吩咐改道跟著那馬車去兆王府,卻聽到車后有一騎急急趕了上來,一個女子的聲音顫聲喊道:“阿妧——!”聲音顫抖嘶啞,語氣卻熟悉無比。
九娘一驚,猛然回過頭,眼淚已流了下來。
“六姐——!”
匆匆趕來的一騎之上坐著兩人,章叔夜伸手替身前的六娘掀開帷帽,笑著對九娘拱手道:“叔夜幸不辱命。”
第324章
孟彥弼趕緊下了馬,伸手將六娘扶了下來,給了章叔夜胸口一拳:“好小子,就知道你是個厲害角色。”
章叔夜身上有傷,被他這力氣不小的一拳頭捶得胸口隱隱作痛。他眉頭一抽,笑道:“運氣好而已。”
六娘顧不得和九娘說話,哭著捶回了孟彥弼好幾拳:“二哥你做什麼,章大哥受傷了,你使這麼大力氣做什麼?”
孟彥弼心里高興,齜牙咧嘴配合著喊疼,笑著把她扶上馬車:“婆婆不知道會有多高興呢!快,回翰林巷。”他又朝正和章叔夜說話的蘇昉眨眨眼。
馬車里,六娘緊緊握著九娘的手,兩姊妹淚流滿面。
“回家來了就好。”九娘接過惜蘭手中的帕子,伸手替六娘拭淚:“莫要擔心,二伯和二伯娘不會有事的。”
六娘揪住她手中的帕子,又是心焦又是絕望,更多是羞愧。
“我爹爹他——?”六娘哽咽地問著九娘,她已經問了自己無數次,卻不敢和章叔夜提一句,明知道章叔夜無論如何也不會半途中棄她而去,卻半個字也不敢也不想提。
九娘見她神色,心知孟存所作所為只怕六娘已有了察覺,便柔聲道:“誰說了也不算,城破的事大理寺和刑部正在查,張子厚親自過問著,憑誰也不能冤枉二伯,憑誰也不能逃過法網恢恢。”
六娘死死攥著九娘的手,忽地埋頭大哭起來,聲嘶力竭,悲憤莫名,被迫嫁給趙棣的委屈,一路逃亡死里求生,積壓在心頭的種種,在見到九娘的這一刻,如黃河決堤般淹沒了她。
九娘含淚輕輕撫著她的背,一下,一下,又一下。任何安慰的寬心的話都是徒勞。哭出來就好了,她也有過這樣的時候,哭過真的會好受一些。
翠微堂上,梁老夫人緊緊摟著六娘,老淚縱橫,哽咽著連連喚著阿嬋。這孩子,短短幾個月不見,竟瘦成了這麼薄薄一把。
六娘跪在腳踏上,淚水早濕了老夫人的衣襟,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杜氏和程氏看著祖孫二人真情流露,不禁都連連拭淚。程氏也哭得真心實意,十幾年來,人人都道孟府六娘子最是有福氣的,出生后便由老夫人親自撫育,得高太后褒揚品行,在府里是掌上明珠,在女學里也獨占鰲頭,更是先帝欽定的太子妃。誰料到命最苦的竟然是她,雖擔了個皇后的名頭,卻是叛黨偽帝之后。昔日她那在朝中得意的爹爹,也犯下了彌天大罪,才十五歲的小娘子,日后可如何是好?
程氏接過女使遞上的冰帕子,壓了壓眼泡眼瞼和鼻頭,再轉過眼看見正在和孟彥弼低聲說話的九娘,偷偷松了一口氣。
這甜的苦的,只要是個人,都得嘗嘗,先甜后苦還是先苦后甜,都逃不過去。老天爺早安排好了。可要她選哪,還是阿妧這般先苦后甜的好。再想一想,也不對,說阿妧幼時苦豈不是在罵自己不慈了麼。
程氏訕訕地看了看左右,見沒人留意自己跑回眉州那麼遠又跑了回來的胡思亂想,便嘆道:“娘,阿嬋回來是好事,莫再傷懷了。看這孩子一路回來吃了許多苦,還是先回綠綺閣洗漱一番吧。”
梁老夫人低下頭,才見六娘臉上不復往日的光潔圓潤,穿了一身農家藍布短衫和襦裙,腰間扎得也是一條藍色粗布,風塵仆仆的,頭發也不知道幾日沒洗了,已有了味道,趕緊伸手將她拉了起來:“乖孩子,綠綺閣里只有看屋子的人,哪里服侍得妥帖。你去阿妧屋里頭,慈姑,你帶著玉簪好好替阿嬋拾掇拾掇,記得去我庫里把那玫瑰香露拿上,還有蘇州帶回來的珍珠粉,再去廚房要一桶羊奶摻在水里,沐浴和凈面都要用,得連續用上三個月才好——”
六娘卻又抱住了她,哽咽難言。
程氏眨了眨眼,想起阿林哭著提起過九娘腿上傷疤難消,心底就有些不舒服,卻聽九娘笑道:“這下可好了,我眼饞婆婆那罐珍珠粉好些天了,我也要賴著六姐蹭上一些。她們都說我從中京回來又黑又瘦的呢。你那洗澡水我就不蹭了,免得不小心喝下肚。”
六娘破涕為笑,在老夫人懷中抬起頭來看向九娘:“偏要你喝我的洗澡水,你最愛悶在水里不出來,還跟條魚似的吐泡泡——”這一句話,卻令她想起了章叔夜,六娘拭淚站起身來:“章大哥呢?”
孟彥弼撓了撓頭:“護送你們回來的大理寺的那個什麼王卿,說官家有旨,調章叔夜即刻前往大名府守城。
他在廣知堂喝了一杯茶早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