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娘和九娘透過珠簾,她們雖不常出門,卻也聽說過京中兩大名妓李師師崔念月的名頭,不曾想名動京城的崔念月竟會到了這里。兩姐妹見崔念月氣質超群,不卑不亢十分難得,便讓人將珠簾卷了起來。
孟建瞪大了眼連連張望,卻被程氏狠狠踩了一腳。程氏笑著對老夫人說道:“娘是不知道這位崔娘子有多難請。今年實在沒準備,想著純粹碰碰運氣廣發請帖,不想崔娘子竟是頭一位應邀的,她家管事說為此推了三場邀約,賠那三家就花了近千貫,卻怎麼也不肯讓我們家出錢。只說梁老夫人戰時回京大仁大義,孟氏九娘守護京城功在黎民,她仰慕已久,無論如何都該接下帖子。”
梁老夫人細細打量了一下船頭的崔念月,點頭贊道:“汴京城三百六十行從不缺義士,販夫走卒不缺俠骨,此乃我大趙之福。崔娘子也是義薄云天,大善。”
崔念月微微頷首道:“奴幾日前隨姊妹們去萬勝門,見陛下雄姿英發,九娘子巾幗不讓須眉,甚是心折。當日九娘子一身紅裳艷絕天下,今日佳節,奴特獻上《霓裳羽衣曲》一首。”
九娘微笑道:“多謝崔娘子,《霓裳》一曲因南唐李后主而絕,百年來能在崔娘子手中流芳于世,能聽到乃是我等之幸。”
崔念月眸中爆出一絲亮彩,孟氏九娘果然與眾不同。
“九娘子慧眼。詞曲乃吾師偶得,原有三十六段,今夜奴獻上的乃是曲破中的一段,雖無琵琶、箏以及玉笛同奏,卻也還聽得。”
六娘聽她說起樂曲頗有傲然之態,也凝神矚目在崔念月身上,又和九娘對視而笑。
崔念月望向空中明月,斜斜靜立于船首,深深吸了口氣。夜風輕送,她身上的銀白披帛微動,真有幾分嫦娥奔月出塵之態。杜氏朝著程氏豎了個大拇指,程氏心滿意足地笑了。
月朗星稀,深藍夜空中連一絲薄云都無。崔念月舉簫于唇邊,一上來并無悠揚宛轉之聲,簫音高亢,自慢變快而急,竟有鏗鏘金戈之氣勢。讓人不由得遐想起趙栩出征九娘送行的那一幕來,心神往之,似乎親眼見到九娘一身紅裳軷祭于萬勝門前,幾萬人同唱《無衣》的那激動人心的一幕。不知不覺中,六娘情懷激蕩,等發現臉頰沁涼濕潤時,才驚覺何時落淚的,自己竟毫無所知,轉頭看了一圈,三叔竟也也沉醉其中,淚流滿面。
天闕沉沉夜未央,一聲玉簫向空盡。毫無預告的,簫聲自急轉緩,戛然而止,只有畫舫破開水面的輕微聲音相合,明鏡湖邊的蛙鳴蟲唱竟似也都歇了下來。
兩輪圓月,一輪懸于碧海青天,一輪暈在明鏡水面,巨大得都似就在手邊一般可及。崔念月緩緩收簫,朝眾人微微一福,再不發話,徑直下船上了小舢板,立于船頭,飄然回轉廣知堂去了。
梁老夫人嘆息一聲,感慨道:“還是年輕時在宮里聽過一曲,神乎其技,曾以為人間再不能聽到,想不到今夜還能有這麼個意外之喜,真是多虧了阿程有心了。”
杜氏和程氏也十分驚嘆,程氏不免興致勃勃地說起那李師師和崔念月這幾年相爭的事來,言下之意這崔娘子推掉重金邀約,能在九娘面前露了這手,日后便妥妥地穩坐京城第一把交椅。
梁老夫人扶額笑道:“在阿程眼里,誰都是為了利麼?你看看阿妧阿嬋,二郎,可有一昧鉆營的心思?”孟建趕緊不放過教育程氏培養高尚品行的機會,開始長篇大論引經據典起來。
見她們看著明月說著俗事,九娘和六娘便行了一禮,攜手漫步到了船首,回想崔念月的風姿,贊嘆了幾句。九娘伸手撈了撈天上明月,忽地有種故地重游感,莫名的熟悉,再放眼望去,載著崔念月的一葉小舢板已經泊了岸,這明月、水面、簫聲、小舟,九娘想起那年中秋在汴河上聽到的《楚漢》,心中一動,總覺得崔念月的簫聲似乎和阮玉郎同出一轍。她伸手招了惜蘭過來,低聲耳語了一番。惜蘭面色一整,趕緊行禮下了樓。
六娘見惜蘭也是乘了小舢板往廣知堂方向去,笑道:“學堂里要考音律,你總是叫苦連天的,怎地今日高山流水遇知音,要去追那崔娘子不成?”
九娘笑著搖頭道:“只是好奇崔娘子師從何人,她那玉簫的技藝,頗似阮玉郎。”
六娘花容失色,一把拉住九娘:“當真?她會否居心叵測?要不要趕緊告訴張相公?”
九娘安撫她道:“放心,錢婆婆跟著表嬸今日一同回來了,何況上回阮玉郎九死一生,深受重傷,我不怕他。看,說曹操曹操到。”
六娘回頭,見又一條小舢板和惜蘭所乘的交錯而過,正往畫舫而來。惜蘭起身正往那船上行禮。遠遠望去,卻是一個身穿青衣寬袖道服的男子站著,月下乘風而來,仙風道骨之姿,令人過目難忘。
九娘笑道:“季甫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