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每次他裝可憐賣慘總能得到些意外之喜,趙栩反倒安下心來,只管體會懷中人兒的溫柔小意了。
察覺到趙栩放松了下來,九娘也松了一口氣,只是唇舌不敢退離,手掌也不敢停下,盼著他體會到自己的愛意,莫要再糾結那快慢二字。兩人無聲纏綿了片刻,九娘忽地一怔,下意識要低頭,卻已被趙栩悶笑一聲,緊緊壓住,攻城掠地勢不可擋。
圓月當空,夜風輕拂,木樨院中金桂銀桂丹桂四季桂樹葉婆娑,桂香飄四方。聽香閣的小池塘邊,惜蘭和玉簪毫無倦意,和幾個相熟的女使侍女們擺了一席,算是也賀了佳節。
汴京城的喧囂在四更天才逐漸歇止,各大茶坊酒樓都熄了燈火,幾處夜市也人影稀少,再過半個時辰,早市就該開了。街巷偶有牛車經過,留下濃郁的香氣,通宵行樂的少年喝醉了躺在牛車里,懷里還揣著少女贈送的桂花香囊。幾百里外的戰火,只將他們的少年情意燃燒得更熱烈。
州橋明月天下聞名,聚集在附近的小舟終于慢慢退散。靠著朱雀門的東西教坊內燈火早滅,一片漆黑。對著東西教坊的一排妓館尚都燈火通明,其中崔家坊和李家坊因有崔念月和李師師而最為出名,反而并無笙歌傳出。
崔家坊臨河的一棟小樓上,崔念月玉臂輕展,將對著汴河明月的窗掩了起來。
窗邊羅漢榻上躺著的男子轉過身來,聲音有些嘶啞:“開著吧。”
崔念月手上一頓,又將窗輕輕推開少許。
榻上男子緩緩站了起來,走到她身旁,伸手將窗又推開了一些,汴河之中一葉扁舟正悠悠蕩開,四面燈火雖然零落,依然可見波紋慵懶,月華大美。
崔念月側過頭望了他一眼,月下的他比州橋明月還要美上三分,神色間的清冷,正如鏡中花水中月,令人疑心他是不是真的就在自己眼前。若不是他受了重傷,自己這輩子還會不會再見到他一面?她不由得收回目光,鼻中縈繞他身上濃郁的藥味。
“先生似乎睡得不好。可要喝水?”崔念月低聲輕問。
阮玉郎靜靜看著那波紋漸漸消失,搖了搖頭:“五更天大郎會來接我,這些日子辛苦念月了。”
崔念月一震,抬頭看著他毫無波動的面容:“先生?!念月錯了——”
阮玉郎手指輕撫有些微濕的窗框,搖了搖頭:“她素有過目不忘之能,又聽過幾次我的吹奏,你若是吹一段歌頭,她未必察覺得到。曲破的氣勢,你師承于我,卻是她聽過的,難免會起疑心。”
崔念月任憑淚水無聲滾落,是她聽到孟九娘竟然對霓裳也那麼了解,才起了那一時的好勝之心。先生這樣的郎君,許她一片真心,她為何竟能無動于衷還屢下毒手。
“先生——”
阮玉郎低笑起來:“念月何須傷悲?她若真起了疑心,我也還是高興的。”
崔念月一呆。
“有些人,就算得不到她的心,能讓她記住你的種種,也不錯。”阮玉郎凝望著州橋夜市邊的鹿家包子鋪:“我這樣的惡人,也能被人記住,能被她記住,甚好。”若是當時死在當場,他竟會變成又一個不顧生死的趙家情種了。
阮玉郎自嘲地笑了起來。
崔念月哽咽道:“先生不是惡人!念月十多年來從未有一日忘記過先生……”這汴京城中,多少達官貴人,文人雅士,可誰又能比得上他一點點?他殺人他放火,他篡位,他改朝換代,和她全無干系,這些年無論他人在不在京城,都一直暗中照拂她,他待她好,他便是好人。
阮玉郎輕嘆道:“我也沒忘記小念月。”
崔念月再也忍耐不住,卻不敢褻瀆他半分,只牽著他的寬袖,低泣不已。
樓梯上傳來腳步輕響,燕素端著燭臺走了進來,對著窗口二人行了一禮:“郎君,兆王府的馬車已經到了。”
阮玉郎將崔念月虛虛摟入懷中,微微出了會神,伸手在她散落的烏發上梳了梳,轉頭問燕素:“大郎呢?”
燕素垂下眼眸,停了停低聲回稟道:“大郎說此地不干凈,他在車里等著。”
阮玉郎眸中閃過兩道寒芒,又轉瞬消失,抬手在崔念月驟然僵硬的背上輕撫了幾下:“那個柳七待你頗有幾分真心,如今換了趙栩做皇帝,他已經上書請求外放,將要去潤州做屯田員外郎,你若愿意,做他的繼室,離京去過太平日子也是上策。”
崔念月在風月場里這許多年,哪里聽不出他言語中竟有天人永隔之意,還這樣為自己打算,更是傷心欲絕。
并無王府標記的馬車,緩緩離開了教坊妓館這一片。走至州橋附近,遇到巡邏的開封府衙役,燕素伸手取下腰間兆王府的腰牌遞了過去,那幾個衙役查驗了腰牌,再看看暗搓搓的車廂,行了一禮,馬車順利過了州橋。
阮玉郎斜靠在隱枕上,看著車窗下的少年,車廂內沒有點燈,他也能看見少年的眉頭微蹙,唇角緊抿,雙拳握得緊緊的,擱在膝蓋上,背挺得筆直,也不看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