聲東擊西,出其不意,掌控人心。這都是阮玉郎慣用的計謀。
玉簪輕輕地又走了回來:“娘子,翠微堂來了人,說老夫人和大夫人都已經用好早飯,換好大禮服了,等著娘子一同進宮謝恩。”
昨夜宮中那許多賞賜,今日自然是要入宮謝恩的,且向太后和趙梣好幾日沒見到九娘了,昨夜尚宮還特地囑咐今日慈寧殿要留她們一同用午膳。
九娘心中一動,可又想不出兆王如何能再張子厚的眼皮下帶著阮玉郎入宮,似乎有什麼從迷霧中若隱若現,偏偏怎麼也看不清楚。她想了想,起身道:“走罷。”
兆王府西北角的一處偏僻院落中,傳來激烈的爭執聲,院子中站著的幾十個大漢面無表情。
“婆婆病成這樣,怎麼能進宮去?”趙元永小臉漲得通紅,死命抱住阮婆婆的手,扭著身子等著阮玉郎,臉上滿是淚痕。在門外聽到“爹爹”和“翁翁”的話后,他飛奔過來問婆婆他的生母究竟是誰,可婆婆只是搖頭,抱著他安慰他。
阮眉娘皺著眉上前,將他的手用力拉開:“大郎!聽你爹爹的話,莫要誤了大事。”
趙元永掙扎著不依。
阮婆婆無神的雙眼落在空處,將自己蒼老的手從趙元永臂膀中抽了出來,咳嗽了兩聲:“玉郎?”
阮玉郎一手壓在了趙元永肩上,趙元永只覺得被一座大山壓住了似的,趴在床沿上起不來,也動不得,甚至氣也喘不過來,只有眼淚還能恣意流淌。
“姑母。”阮玉郎笑了笑:“玉郎真的要孤注一擲了。我受傷不輕,讓燕素背你罷。”
阮婆婆沉默了片刻:“契丹人和女真人打到哪里了?”
阮玉郎看著病榻上的老嫗,另一只手握住了她冰冷的手,見她并沒有掙脫,才柔聲道:“正要拿下大名府。”
“高麗和西夏呢?”
“西夏敗了,高麗也敗了。”阮玉郎輕描淡寫地道。勝敗乃兵家常事,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的這些“狗”,生死從來不在他心上。
阮婆婆輕輕哦了一聲,摸索著要去找趙元永。
“婆婆!”趙元永哭著拉住她的手,無可奈何。
“好了,大郎,聽你爹爹的。”阮婆婆努力著要坐起來:“燕素,來。”
阮玉郎凝視著她枯槁的面容,心中輕嘆了一聲,松開了趙元永:“燕素。”
燕素到了榻前,彎下腰。阮眉娘和趙元永一左一右扶住了阮婆婆,緩緩將她送到燕素背上。阮眉娘轉身便去收拾枕頭下阮婆婆的幾塊玉佩,總見她那般寶貝,不知道宮中會不會派上什麼用。趙元永無助地托著阮婆婆的膝蓋,轉頭問阮玉郎:“要走多久?”
阮玉郎的目光卻落在阮婆婆的背上,流露出難以言述的哀傷。
“好了,可以走了。”阮婆婆嘶聲道。
燕素柔聲道:“婆婆,奴要站起來了,你莫怕。”她伸手牢牢托住阮婆婆的雙腿,整個人卻僵住了,后頸有熱熱的液體流了下來。
“郎君!——”她一動也不敢動。
阮玉郎壓著胸口劇痛,伸出手接住慢慢下滑的阮婆婆,他的手應該是因為傷勢才有些發抖。
趙元永沖上前。阮婆婆手中的一根銀釵,正插在喉中,模糊一片的鮮血正沿著燕素的后頸流到她背上。
“姑母,你這是何苦。”阮玉郎閉了閉眼,雙手用力,將阮婆婆幾乎是拎回了床上。
阮婆婆一只手還緊緊握著銀釵,已說不出一個字。玉郎的錯,是她推波助瀾,才會有這生靈涂炭的一日。玉郎的罪,她替他贖。報仇,只是要報仇而已,可是報到后來,為何明明他們才是對的,才是被委屈的被害的,卻成了錯的那一方,還錯得如此離譜,還害了那許多百姓。她的姨母,她的表兄,她的丈夫,郭氏一族,阮氏一族,她為他們報了仇,卻沒有面目去見他們。
阮眉娘怔在當場,手中的幾塊玉佩在地上砸了個粉碎。這個郭氏,向來心氣極高,竟會這麼了結了她自己的性命,實在不可思議。她看著被嚇呆的趙元永,一把將他摟入懷中:“別怕,你婆婆,是不愿意連累你們才——”
趙元永拼命搖頭,正要哇地一聲哭出來,卻被阮玉郎一掌劈暈了過去。
阮眉娘顧不得暈過去的趙元永,將他塞入燕素懷里,一把扶住阮玉郎。
阮玉郎面色鐵青,繼而轉為蒼白,終于一口鮮血再也壓不下去,悉數吐在了阮婆婆胸口。兩人的鮮血交織相融在了一起。
“走。”阮玉郎推開阮眉娘,站起了身:“來人,搬開這張床。”
他一把將趙元永抱了起來:“燕素,將婆婆背上。我送她回瓏萃閣去。”
燕素斂目垂首:“是,郎君。”
藤床被輕輕挪至一旁,露出了地道入口。
兩個兆王府部曲打扮的漢子,守著地道入口,待最后一個人舉著火把下了地道,忽地跪下磕了三個頭:“郎君萬福康安!”
他們迅速將藤床移回原位,把床上濺上了鮮血的被褥被人迅速卷成了一團,蹲下仔細查看地上有無血跡,才退了出去,將幾重院門都上了鎖。
小院恢復了往日的平靜,依舊偏僻掩在周圍綠樹從中,毫不引人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