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鴻之全身起了雞皮疙瘩,隨即目不斜視地退開來幾步。
阮玉郎卻只垂眸看著手中的趙梣,他口鼻溢出的鮮血滴落在寬袖上,和別人的血混在了一起。
“你們兩個太過狡詐,我信不過。”阮玉郎斜睨著九娘:“阿妧你沒了雙眼,就留在我身邊罷,有你教導大郎,倒是好事。”要挾趙栩一時容易,他卻要趙栩投鼠忌器一輩子,讓他和趙棣斗得死去活來。趙栩說他命不久矣?最多他散盡功力做一個廢人。自他出生以來,多少人要取他的性命,又有誰能殺得了他?氣數?還是命運?他為何要就此屈服?他若是屈服,就不會入宮來。他不想死,誰也殺不死他。
九娘手指在趙栩手心中輕輕劃了劃,又上前一步:“好,我這就跟你走,永為質子,你可放心了?只是我最怕疼,你剜我眼睛時快一些,仔細一些,萬一我死在當場——”她轉過頭看著趙栩:“六哥,你便替我們報仇吧。”
張子厚頸后汗毛倒豎,可看到趙栩深淵般的眸子中光彩迭起,他猶豫了一剎。
趙栩深深看著九娘,終于點了點頭,伸臂將她摟入懷中,埋首在她肩窩處,眾人留意到趙栩的后背輕微地顫抖著,心酸不已,均轉頭不忍再看。
阮玉郎寒聲道:“你縛了雙手再過來。”這小狐貍詭計多端,那簪子還在頭上插著呢。
九娘走了幾步,任由一個侏儒上前將她雙手緊緊反綁了,才走到趙梣面前,凝視著阮玉郎:“放了他。”
阮玉郎視線卻掃過高似、孟在,落在趙栩面上,片刻后才緩緩放開趙梣,一道虛影閃過,那只手已移到了九娘的咽喉上,先松后緊,跟著又緩緩松了一些。
趙梣跌落地面,無聲無息。陳素絕望地看著九娘,淚如雨下,又垂眸去看地上的趙梣。傻孩子,兩個傻孩子!
“讓我看看他。”九娘直視著阮玉郎。
趙元永蹲下去,用盡力氣抱起趙梣,摸了摸,尚有氣息,抬起頭含淚道:“他還活著!”
九娘嗆咳了兩聲,阮玉郎的手指又松了松。她柔聲道:“多謝元永。你和婆婆一樣好。等我瞎了,便和婆婆一樣了,還請你多多照顧我。”
趙元永想起婆婆一直以來對九娘的牽掛,說過的那些往事,問過他無數遍九娘長的什麼模樣,趕緊一把放下趙梣,站起來扯住阮玉郎的衣袖哭道:“爹爹,不要!婆婆會傷心的。婆婆——”
阮眉娘抓住他往后拖:“大郎莫要胡言亂語。”
趙元永哪里肯放,使出了全身力氣去拉扯阮玉郎的手:“求求你爹爹,不要讓她變成瞎子——”
趙栩此時忽地舌綻春雷:“動——!”
九娘左肩全力前沖,撞入阮玉郎懷中,一擊得手,再全力往右擰腰側身,撞在陳素身上。
極輕的一聲碰撞,電光火石之間卻似雷霆一擊,阮玉郎胸口那露出來的精鐵箭簇被九娘撞回了阮玉郎的身體之中。他后背的羽箭隨即撞在身后圓柱上,噗嗤一聲,精鐵箭頭再次戳出他胸口。
一股血泉噴出,濺在趙元永臉上,他眼前一片血紅。
九娘一動,幾條人影跟著如輕煙一般閃過。劍光如瀑,刀光如山。
陳素只覺得肩頭一輕,身子已落入一個寬厚的胸膛。低沉嘶啞的聲音很輕:“沒事了,沒事了。”
趙栩攬住九娘的纖腰,劍光已將他二人和腳下的趙梣悉數護住。
孟在和孟彥弼截住了阮玉郎手下,林鴻之的人趕緊搶上前去將地上的趙梣抱了回來。
張子厚松開緊握的雙拳,停下沖上去的步子,長長地舒出了一口氣。
阮玉郎背靠朱漆承天柱,緩緩滑落在地上,垂目看著胸口的箭簇又出了三分。原先拿住陳素的那只手,五指已被高似一刀削去其三。被趙元永拉住的手,反倒是保住了。
可惜日后再也不能吹奏了。他閉了閉眼。死在她手上,不知道算不算因果報應,若他也能重生一次,總要再討回來的。他救了她一命,也害了她一命,可惜這債似乎清不了。
趙栩皺起眉頭:“讓開。”
趙元永滿臉血污,全身發抖,卻死死擋在阮玉郎身前,仰頭看著九娘:“求你——別殺我爹爹——!”
他抹了把臉,不知道是血還是淚:“婆婆會傷心的。不要——”是他害了爹爹。
“讓開。”卻是阮玉郎的聲音。
趙元永一顫,依然一動不動。
阮玉郎箕坐于地,看著趙栩和九娘,點了點頭:“輸得不冤。不過,我不是輸給你趙六的。”
“我的確是六哥的弱點。”九娘從懷中取出先前趙栩借著抱住自己放進去的急腳遞金牌,淡然道:“卻也是你的弱點。又或者,你只是輸給了你自己的執念。”邪不勝正,她素來堅信。
阮玉郎看著趙元永依然擋在自己面前的背影,這個孩子也曾騎坐在他肩頸之上,笑鬧著要吃冰引子。他也曾經以為還是能有一個自己的孩子的,元禧太子的血脈,無論如何都是能傳下去的。
一切皆空。
“斬草需除根。”阮玉郎笑了起來:“趙六,切記要殺了大郎,把我們父子葬在一起。”
趙元永的小小身軀猛地震了一下,慢慢轉了過來,看著阮玉郎,雙眸中有震驚有不信有絕望和無邊的痛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