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蕊珠一聽趙棣掩頭藏尾的解釋,這才體會到太皇太后素日那般看著趙棣的心情,沒有最糟,只有更糟。她卻不能如太皇太后那般專斷和不留情面,只抽泣道:“陛下何苦因妾身同重臣宗室們不對付,一切都是蕊珠失手引起的,陛下這般維護我,蕊珠死也無憾。”她背過身去,肩頭一聳一聳:“陛下還是將實話說給皇叔聽罷了,待蕊珠生下孩兒,該殺該剮,蕊珠心甘情愿。”
趙棣伸出手臂攬住她,閉上眼深深地嘆了口氣。怎麼交?交出她,他的皇位也要不保,他的隱瞞,他的授意,他是她的同謀。可他也已筋疲力盡,趙栩兵臨城下,岐王和孟存都極為不滿,阮玉郎的手下士氣已無,文武官員各有各的打算。他們就算降了趙栩,一樣還能保住他們的官位,會死無葬身之地的,只有他和她還有她腹中的胎兒。他們一家三口,身在危船之上,波濤洶涌,小舟即刻會翻,可他卻一點辦法也沒有。
這一刻,趙棣突然生出一絲怨氣。若不是母親錢氏的教導,他為何會鬼迷心竅想要做這個皇帝,他原本也可以做個逍遙快活的親王。若不是太皇太后屢屢示意,他哪里敢妄想。她們不過是借著他,想要遂他們自己的心愿。
終究,只有蕊珠一個,全心全意為了他而已。
趙棣慢慢低下頭,伏在張蕊珠的肩窩里,哽咽道:“蕊珠,你說這種傷我的心的話作甚。我又怎會負了你。”
張蕊珠抽泣漸停,埋在趙棣胸前的雙眼卻毫無溫度。
早已經負了,只是他還不自覺而已。
能保住她的人,這個局勢下,還有誰?若指望這個枕邊人,那她就真的蠢不可及了。
半圓不圓的秋月涼涼地照在汴京宮墻上,琉璃瓦上有層極薄的寒露,桂花早已謝了,九月中的皇宮大內,有些冷清。
城西呼喇喇飛來一群鴿子,月色下圍著宮城轉了轉,巡邏的禁軍抬頭看了看,副統領揮了揮手,這是孟二郎再三交代過的,這個時辰還飛來的,定是陛下的飛奴,不能射殺。
一只飛奴穩穩地降落在趙淺予的手上,她伸手摸了摸那灰色的羽毛,溫熱濕潤,纖細的腳爪上綁了一根細管。周圍陸陸續續又飛來七八羽飛奴,見到假山上的鴿舍,都落了下去,自有人趕緊取下它們腿上的細管。
槅扇門開了,廊下亮了起來。九娘笑道:“仔細它啄你。”
趙淺予伸手取下細管遞給九娘,將飛奴放了:“已經啄了兩口,怪癢的。一定是哥哥的信。”
九娘接過細管:“謝謝阿予,你進去陪陪你娘吧。”
趙淺予點點頭,神情古怪地道:“你可記得要告訴我哥哥都說了什麼。不該說的就別說了,我還小呢。”
九娘臉一紅,趕緊掐了趙淺予一把,轉身逃了,心里忍不住又怨了趙栩一次。
自從趙栩回了前線,九娘便又得了梁老夫人首肯,留在宮中照顧陳素。陳素那日清醒了不久,又暈了過去,幸好傍晚方紹樸趕了回來,這大半個月來,九娘一直守在她身邊,起居和湯藥皆不假手于他人。孟彥弼也銷了休沐,親自帶著十八班直的精兵守著。
惜蘭將琉璃書燈挪得近了些,帶著宮女進了屏風里頭鋪床展被。
“惜蘭——”聽到九娘的聲音,惜蘭趕緊放下手中的軟枕,轉了出來。
“阿昉表哥今日可有送信進來?”
惜蘭搖了搖頭:“二郎昨日只給了那一封,今日并無音信。”
九娘點了點頭,又問:“看來晚詞的消息不假——我給六姐寫一封信,六姐若是有信送去洛陽,你派人想法子一定要送到我二伯手中。另外你派人去慈寧殿看看,娘娘可安歇了,若還未安歇,便說我有要事求見。”
第341章
九月西風興,月冷露華凝。九娘經過福寧殿的時候不自覺地慢了下來。趙栩不在宮中,福寧殿的燈火稀落。殿門早閉,里頭一絲聲音也無。思君秋夜長,一夜魂九升。不知此時洛水旁的他是在磋商軍情,還是在批示京中送去的文書奏折。九娘胸口悶悶的有些脹痛酸澀,見到廣場上巡邏的殿前司軍士才又加快了步伐。惜蘭取出腰牌遞給那領頭之人。那人查驗了一下,恭恭敬敬地對著九娘行了一禮,讓出道來,也不多話,親自護送她們直到慈寧殿大殿門口,才又行了一禮迅速離開了。
慈寧殿的正殿大門已重新換過,殿內里彌漫著安息香的馨香,令人心平氣和。低垂的全新素色帷帳上斜斜投著昏黃的大片燈光。重陽節后,糊著碧紗的木欞窗上換成了高麗紙,隱隱的暗紋如同山巒一般,綿延無際。大殿內絲毫看不出曾經的宮變之亂。向太后宮變后依然堅持住在慈寧殿,外柔內剛的性子可見一斑。
楚尚宮笑著將九娘迎了進去:“醫女在給殿下用方醫官教的法子針灸,娘娘在偏殿看著呢。
九娘子稍等片刻。”
“不急,前兩日楚姑姑送給我的那幾塊重陽糕甜而不膩,想著就覺得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