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和高似不同,和兆王不同——”
“高似的生和死,對和錯,從未顧念過他自身。他自盡贖罪,因他對元初大哥,對秦州軍民,對昔日同袍,甚至對表舅你和表舅母,對六哥,皆心懷愧疚,他早有一死以謝天下之決心。他的死,令人扼腕。兆王之死,為替趙元永留一線生機。”九娘語氣黯然:“即便是阮玉郎這樣狠毒的人,臨終還會為趙元永著想,寧可他恨自己也不要他牽掛自己,不讓他也走上那條不歸的復仇路。可張蕊珠,卻要殺了最親近的人,為的是日后她自己過得更好。她既蠢,也壞。”
蘇瞻冷哼一聲:“我說一句,你便有十句來答,真正好辯才。她是難產下地的,難免不聰明。但人性本善,她身為女子慌不擇路,只能求救于蘇家,也是人之常情。再說這些不過是你妄加推測的而已,她若有你這般有遠見,何至于為情所困淪落至此?”
想到兩個外甥女,都嫁給了皇子,命運卻如此不公。眼前少女從孟家庶出三房的庶出女兒,成為一國之后,獲得皇帝盛寵,太后信任,朝臣擁戴,心機手段之厲害,毋庸置疑。
蘇瞻胸口堵著的邪火終于忍不住發作出來:“你年幼之時便知道討好幾個表哥,和陳家議親時也不忘和陛下親厚,借著阿昕身死,棄陳家就皇家。這等狠又準的手段,蕊珠若能學到你三分,也不至于有今天。”
蘇昉目瞪口呆之余不敢相信父親會說出這種話來,嘶聲喊了一句:“爹爹你——?!”
蘇瞻立刻驚覺自己失態,冷哼了一聲閉口不言。
九娘深深地看著蘇瞻,汴京蘇郎,謫仙般的人,溫潤如玉,君子風范,她重生后甚至還將他當成一個多情誤她的君子看待,前幾日還勸說張子厚莫要再為難他。他為百姓做過的一樁樁事,她都還記得。可如今突然在他身上看到了四娘的影子,他的過往一切好的那些,如泥塑一般裂了開來。
他何止比不上六郎?便是阮玉郎,他也望塵莫及。這般的心胸,藏了多年,其實細微之處何嘗沒有顯露出來?前世他曾經隨口問過她和張子厚在書院可親近,曾經問過她在家里都看些什麼書,曾經問過父親的札記手書都寫些什麼。曾經因為阿昉進學讀書寫字爭執過多次。只是王玞眼盲心瞎,一頭扎在男女情愛之中,竟看不到他這種陰暗的心思。
九娘輕笑了兩聲,她雖然吃驚,雖然頓悟,卻一點也不生氣也不難過。唯一可惜的是阿昉,但也好,阿昉也能徹底看清他端方正直的面孔下究竟是怎樣的心思,即不能親近,不如徹底遠離。向太后所提阿昉尚主一事,倒再也無需顧忌他了。
“言已至此,多說無益。”九娘福了一福:“人再有心機和手段,也裝不了一輩子。表舅保重。”
她轉向蘇昉:“阿昉表哥,還請隨我入宮一趟,娘娘有事宣你去慈寧殿說話。”
蘇昉深深吸了口氣,猶豫了片刻,微微躬身對蘇瞻行了一禮,跟著九娘出了大殿。
香早已成灰,香味猶在,大殿中恢復了平靜。蘇瞻心里空蕩蕩的,他怎麼會說出那種話來,大失分寸,但懊惱已晚。
阿昉的眼神——
蘇瞻閉上眼,深呼吸了幾下,再睜開眼,張子厚的臉近在咫尺。
他驟然退開兩步,皺起了眉。
張子厚卻忽然捧腹大笑了起來。
蘇瞻抿唇不語,正要拂袖而去。張子厚卻笑道:“我才是個傻子,你怎麼配和我為敵?阿玞她也錯了許多年,你哪里是愛那種嬌柔和順的女子?你只是愛蠢人而已。阿玞那麼聰慧的女子,你嘴上說深愛她,其實一直顧忌她嫉妒她。她顯得你無能了是麼?”
張子厚大笑著出了門,眼角卻沁出了淚。他為何要攔蘇瞻去洛陽,為何竟想要告訴他孟妧就是王玞?蘇瞻根本不配知道,他就該去和那蠢又壞的張蕊珠死在一起才是。他早該從九娘的身邊消失。
第345章
趙栩駁回了二府關于蘇瞻外放儋州的上書,又將蘇瞻自請往洛陽勸降的上表也留中不發。此舉自然引來汴京朝臣們的暗中揣測。
他的意圖九娘十分清楚。如今暗中忠于太皇太后的那些重臣因阮玉郎悉數被拔起,但為官者從來多是墻頭草,擅長察言觀色心存投機。趙栩若要一掃朝堂陋習,便正好借此機會看看哪些人心思放在結黨營私上頭。
果不其然,有些愛鉆營的官員認為蘇瞻東山再起之日不遠了,這朝堂上總不能任由張子厚獨大,偏偏蘇矚雖然升了戶部尚書,卻是個新舊黨都不親近的人。趙昪雖然有些根基,和張子厚卻無法對抗。一時間往百家巷走動的人又多了起來。
御史臺的御史對張子厚的彈劾一石激起千層浪,二府幾位相公商議著直接駁斥下去,卻被張子厚攔了下來,直接送往了洛陽城外的皇帝大帳。
趙栩的朱批第二日由急腳遞送至京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