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瞻失望地拂開她的手,一步錯,步步錯。想起九娘先前說過張蕊珠的那些話,真是心灰意冷,長嘆一聲,站了起來:“你好生將孩子生下來吧。”
“不——舅舅,舅舅!你信我,五郎真的沒死,真的沒死!”張蕊珠哭倒在地,雙拳不斷捶著冰冷地磚。
一雙黑色銀線云紋四爪團龍朝靴出現在她眼前。
張蕊珠嚇得一縮,不敢再叫。
“你若腹中沒了孩子,更好。”岐王溫和地笑道。
張蕊珠抱住腹部,拼命縮成一團,搖頭哭道:“不要,不要——”
蘇瞻大步出了長春殿,寒風一吹,將心中的酸楚難受都吹散了一些。廣場上散落著一些枯葉,他踩了上去,脆生生碎成了齏粉。
又被她料中了。這個比張蕊珠所為更令他難受。這世界上,只有兩種人:聰明人和笨人。可有時候明明是聰明人,在更聰明的人面前也顯得蠢笨。
他沒法子替三姐保住這尚存的一脈,那腹中的孩子能平安出生,三姐在天之靈應該也會慰藉。
因張蕊珠的話,倒令他逐漸明白了過來,也許不是被孟妧料中,而是盡在她掌握之中。晚詞經張子厚的手被送到蕊珠身邊,何以竟獲得了蕊珠的信任?晚詞又為何會聽阿昉的話,似乎是從百家巷晚詞見過孟妧開始的?孟存和岐王又如何得知蕊珠要殺夫?他們當場拿住了蕊珠,趙棣究竟死在誰手上已不重要,可最終得益的人,除了皇帝,還能有誰?眼下再利用蕊珠咬出孟存和阮玉郎的關系,把她自己也送進了謀反從犯之列。甚至利用他來洛陽……蕊珠那一剎那的吃驚,他全看在眼底。
晚詞手中,根本沒有任何所謂的“信件。”
阿昉在算計他,阿昉把自己這個爹爹算計了進去。他們算準了自己會把這個當成蕊珠的一線生機。看起來是“生機”的死路。
一環扣一環,環環相扣,毫無破綻。
一陣頭暈目眩,那久存于心底的念頭猛然又跳了出來。蘇瞻的心被吊在半空中,下頭是萬丈深淵,上頭是漆黑一片,慌慌的。
“和重,請。”岐王看著蘇瞻難看之極的臉色,語氣更見溫和:“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頭已是百年身啊。可惜了。”
蘇瞻不知道他在說張蕊珠,還是在說誰,空蕩蕩的心更加恍惚,胡亂應了一聲,和岐王并肩離去,沒有再回頭。
太極殿里,陳太初正在看章叔夜的上表,大名府守軍一路追擊,已將契丹和女真及剩余的叛軍趕到河間府附近,不日應能和永興軍路、京東路三面夾擊,收復河間府,一旦收復河間府,便模仿洛陽就地減員遣散,預計的相應人數、糧餉、補發歷年克扣的數目都已算得一清二楚。
趙栩展臂伸了個懶腰,活動了下筋骨,笑道:“舅舅也是著急,秦鳳軍最后再減員也不遲,還要盯著西夏戰事呢。”
陳太初倒是知道父親的上書昨日已經送到了洛陽:“陳家身為外戚,總要做個表率,秦鳳軍減員了,蜀地和永興軍路才會主動上表。何況陳家軍四十五歲以上的軍士原本就多去屯田了,又從無克扣糧餉,反倒是最簡單不過的。”
趙栩想了想,點了點頭,取過案上陳青的上表,朱批了一個“好”字。不只是減員可行,更是贊陳青所想周到。
“明日我和皇叔返京,這邊軍中就交給你了。”趙栩想到能比預料中提前了兩個月結束戰事,這次回去就能見到阿妧,臉上便忍不住浮上笑意。
陳太初應了一聲:“南方八軍各抽調兩千精銳入殿前司,過半軍士離開原屬軍,經過弓馬、互搏、行軍三項考核后,再重新評級,編入新營。不合格者留在洛陽新兵營重訓。今日已經下令,各營八品武將以上,在屬軍最多三年,考核后另調他方,諸將均無異議。”
“隨軍家小的人數可都有報了上來?”
“廣南西路昌化、萬安兩軍八品以上將領的家小已報上來三百余人,多為妻小隨軍。”陳太初猶豫了一下:“六郎,其實叔夜所言也有道理,若是家小隨軍,他日有異心的,只怕沒了顧忌。”
趙栩笑道:“你我都上過沙場。想一想,若是戰敗,身后妻小必會為敵軍所俘或者咫尺天涯再無團聚之日。若是戰勝,回營后便有妻兒同慶。身在沙場上的人可會貪生怕死?何況家小均在屯營之中,休沐團聚。知道感恩朝廷的自然更加死心塌地,心存異念的只會更加顧忌。”
陳太初想了想,確實也是。從軍六年以上便可申請家小隨軍,安置于屯營,勢必也能減少許多聚眾賭博嫖妓之事。各軍向來都有深夜逃營去城鎮尋歡的舊例,他幼時在大名府從軍時便見得多了,只要點卯前歸營,領軍者也不過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兵營附近的城鎮也一貫畏軍如虎,百姓敢怒不敢言。
“對了,那孟存一事你如何打算?”
趙栩笑意更濃:“季甫說他行事的確不留手尾。不過不急,先讓他和張蕊珠互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