值夜的胥吏見到蘇瞻,趕緊躬身行禮問安,取了鑰匙打開牢房。
面壁而坐的孟存,形容消瘦,卻依然面容整潔,一身皂色直裰穿了一天也無幾條折痕皺褶,見蘇瞻夜探詔獄,孟存站起身拱手道:“和重兄深夜來訪,有何貴干?”
蘇瞻在牢房里轉了兩圈,待隨從引著詔獄胥吏獄卒退得遠遠的,才嘆了口氣:“京中有信,章叔夜章將軍求陛下賜婚,欲求娶孟氏六娘為妻。”
孟存一怔,忽地笑了起來,笑得渾身顫抖不止。
蘇瞻神情毫無波動,靜靜看著他。孟仲然也是極精明的人,否則張子厚不至于抓不到他的把柄。
“張子厚派人送了信來,陛下已經允了。”蘇瞻提到張子厚三個字時,語氣毫無起伏。
孟存站了起來,在窄小的牢中來回走了幾步。胸口一把火燒得他又急又怒。他明明是有了活路的,難不成要因為阿嬋的婚事反只剩下死路一條?
“是陛下的意思,還是張子厚的意思?”孟存面上有些扭曲:“亦或,是和重你的意思?”
蘇瞻也不躲避他的目光:“張相為君分憂,乃我等臣子之楷模。”
孟存死死盯著他半晌,忽地笑了起來:“張氏自掘墳墓,和重你非要把這筆爛賬算在我身上。何必用張子厚做借口?你和他因王九娘結怨,如今他深得官家之心,你幫著他逼死我,我的今日,便是你的明日。”
蘇瞻緩緩搖了搖頭:“蘇孟兩家,也算姻親。自仲然你入獄,我可為難過你半分?蕊珠之死,已有大理寺審理完畢。若我有這等私心,只需斷了炭,你還能這般站得好好的指責我麼?”
孟存哈哈大笑起來:“到了這個時候,蘇和重你還要掛著君子的名頭放不下身段?阮玉郎那般看不起你,真有幾分道理。”
蘇瞻微笑著拂了拂大氅的寬袖:“仲然終于自己承認和阮玉郎勾結了。看來蕊珠所言非虛,阮眉娘竟會有手段偷梁換柱,把你和孟叔常調了個包,看來孟老侯爺真是恨極了梁老夫人。只是蘇某不明白,你為何自甘墮落和阮玉郎共謀?以你的資歷能力,就算并非梁老夫人親出,誰又能撼動你在翰林學士院的地位?何況孟府已分了家,你也已承了爵——”
看著蘇瞻若有所思的神情,孟存深深吸了口氣:“今上身世存疑之時,和重你是如何選擇的?今上北上契丹時,和重你為何讓趙棣回京?今上墜于壺口瀑布時,和重你又做了什麼?你同我,原就是同類人,何須問這些多余的話?”
蘇瞻瞳孔一縮,轉瞬又如沐春風,嘆道:“既然仲然坦誠了和阮玉郎的關系,想來心中已有了決斷。”
孟存再次大笑起來,笑彎了腰:“蘇和重,你真是可憐。”
“仲然一路走好。”蘇瞻淡然道,轉身跨出牢門。
“蘇和重,你這般聰明,可知道我的好表哥阮玉郎為何幾次三番非要得到我那好侄女阿妧麼?甚至最后死在她手上。你可知道張子厚為何那麼維護我的好侄女阿妧麼?你又知不知道為何你唯一的兒子蘇昉那麼親近我的好侄女阿妧?”孟存的聲音低沉又詭異。
蘇瞻猛然一震。
第368章
“我的蠢三弟,你的俗表妹,竟能生得出這般精彩絕艷的九娘?”孟存輕笑道:“和重你從未疑心過麼?她七歲送完痘娘娘,未經啟蒙便考入我孟氏女學乙班,熟誦四書五經,借機處置刁仆,教導姨娘和幼弟,還耍的一手好捶丸,技壓京中貴女。
雖只是那短短幾個月幾件事驚世駭俗,自金明池落水后便再無異狀。可從木樨院到翠微堂,她為人處世,上上下下皆無可挑剔,由庶出變嫡出,不費吹灰之力。隨后更得陳漢臣之青眼,入今上之心坎。”
蘇瞻并未回頭,淡然道:“寬之開蒙一年,便出口成章,七步成詩。養由基舞勺之年能開千斤弓接四方箭。就是今上,舞象之年書法已自成一家。自古以來神童雖罕見,卻也不是沒有。若因自己見識少,便疑神疑鬼,豈不坐井觀天?如今令侄女將是大趙皇后,一國之母,仲然之企圖,和重心知肚明,還請勿白費力氣了。”
孟存眼神幽深,聽蘇瞻反駁自己著許多句卻未離去,哈哈大笑起來:“人比人,氣死人。我家阿嬋自幼由老夫人教養,出入宮闈,深得太皇太后喜愛,竟只能做阿妧的陪襯。我夫妻二人的確心里不舒服了好一陣子,直到家中錢老供奉給她卜卦只有一個‘無’字,我才開始疑心起來。”
蘇瞻的后背震動了兩下,仍未回頭。
孟存上前兩步,清雋削瘦的面容上露出一絲遺憾:“若無阮玉郎知會,張蕊珠又怎能說出九娘是被妖魂占據了身子?”
蘇瞻終于回過頭來:“蕊珠說過什麼?”
孟存看著他平靜的神情龜裂開來,昂首笑道:“你外甥女說了什麼不重要,而是阮玉郎通過她的口點明了真相。又是怎樣的妖魂附體,引得阮玉郎幾次三番要擄走她?”
“我生母阮氏倒告訴我一件有趣的陳年舊事,阮玉郎當年原來求娶過他的姑表妹:元禧太子近臣王方的嫡女王玞,卻被王方和郭氏夫妻所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