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見發冊使、副使到了,兩邊的樂官看著指揮使的手勢,鼓樂齊鳴。
歌工高聲吟唱冊寶入門的樂歌《宜安》:
款承祗事,時惟肅雍。跪奉冊寶,陳于法宮。
以俯以仰,有儀有容。明神介之,福祿來崇。
樂聲止,儀式如納采儀。一切按部就班,最后鄧宛和孟在高聲宣讀:“鄧宛孟在奉制授皇后備物典冊。”
九娘上前受冊寶,眾人跪拜冊寶。孟建將謝恩表獻給鄧宛。
禮畢后,孟在笑道:“官家應該也已出宮了,圣人先去告廟辭別祖先吧。”
九娘臉上一紅,幸虧敷的粉極白,顯現不出來。
自趙栩登基以來,鹵簿禮儀一切從簡,能省則省,禮部為此多次修改禮、樂、儀衛、輿服等條例。今日帝后大婚,禮部尚書一早便私下征詢了張子厚的意見。得到一個“多多益善”的答案,便定定心心精神抖擻使出了全身解數。
經趙栩御批后,皇帝迎親用儀衛六千八百八十九人。比起立朝初期的大駕鹵簿的兩萬零六十一人,已經少了三分之二。但依然浩浩蕩蕩,自文德殿內,直至自南邊的端禮門,也只見得到旌旗黃蓋傘扇無數,各類刀、矛、鉞、槍、戟、斧、盾、槊在各個方陣中閃閃發亮。自第一引開始,共有六引,隨后是金吾纛槊隊、六軍儀仗隊、龍墀旗隊、八寶輿;跟著是殿中傘扇、輿輦;再有六百一十四人的駕后部、扇筤、大輦、太常后部鼓吹、黃麾幡一步甲前隊、金吾左右道牙門第二門、前部黃麾仗、金吾左右道牙門第四門、步甲后隊、后部馬隊。最后是次正道黃麾一。
次重翟車。次正道后黃麾一。次后殳仗等等。
第一引的兩位清道已經到了南門大街,次重翟車還沒能出宣德門。沿著御街,一直到南門大街,轉至翰林巷,一路儀仗行幕皆已完備,黃土鋪地,內侍沿途灑水避塵。青色步障后,是密密麻麻的士庶百姓。遠遠宴樂聲方從宣德樓傳來,御街近南門大街的百姓們已歡呼起“吾皇萬歲萬萬歲”。
皇帝端坐于玉輅之上,四柱帷幕間,隱約得見他含笑的面容。千思萬想,千辛萬苦,今日終于得償所愿,趙栩絲毫不想掩飾自己的高興。
玉輅旁的一匹大理矮腳馬上,榮王趙梣抱著一只頸系紅綠綢花的活雁,小身子微微后仰,臉頰上還有一處紅印,他抱著兩只雁兒,卻不妨被其中一只啄了一口,硬撐著沒掉眼淚。如今那只罪魁禍首正安安穩穩地被陳太初抱著,時不時還瞟上趙梣一眼。
帝后大婚,雖然以孟府為皇后行第,卻也不能遵從民間婚禮的規矩。九娘在娘家的告廟禮,莊重肅穆。孟建的訓示自然也按禮法變成了:“戒之戒之,夙夜無違命!”
程氏面東而立,為九娘施衿結帨(shui同睡音):“勉之戒之,夙夜無違命!”
階下的林氏心里卻想著,佛祖菩薩道君保佑皇帝永遠不納妃嬪,都聽九娘的話,不違命。
九娘拜別雙親,登上肩輿。眾人浩浩蕩蕩簇擁著肩輿往二門而去。
趙栩大步流星進了廣知堂時,孟建趕緊起身行禮。
趙栩難得對孟建這麼好的臉色,一手扶住了他,轉頭接過趙梣和陳太初手中的活雁,雙手獻上,笑道:“岳丈無需多禮,當是小婿拜見岳丈才是。”
話未完,他已經深揖下去。
孟建抱著兩只活雁,嚇得趕緊側身避開,卻也受了半禮。他緊張地看向趙栩身邊的奉迎使張子厚和副使陳青。
陳青含笑不語,張子厚扯了扯嘴角,算是笑了一笑,眼風卻轉向一旁蠢蠢欲動的禮官。
禮官被張子厚這眼神一飛,只能在肚子里嘆了口氣。什麼禮什麼規矩,唯獨不能框著官家。
官家任性。
鼓樂聲大作,三百余樂官賣力演奏。
趙栩熟門熟路地望二門走去,越走越快。陳太初輕輕咳了一聲,趙栩轉過頭,才見孟建已氣喘吁吁,春日暖陽下一頭的汗。
杜氏、魏氏等人扶著九娘下了肩輿。程氏為她蓋上六尺長的銷金龍鳳蓋頭。身后的兩位尚宮趕緊將垂地的蓋頭拎起來一些。她們也很苦惱,皇帝有口諭,要按士庶婚禮習俗,加蓋頭在花釵冠上,誰敢不從。只是不知道這算親民呢,還是壓根不想外頭的人見到皇后的真容。反正孟皇后是大趙開國以來第一位戴蓋頭的皇后,而在孟皇后身上破例的事已經無數,如今禮部和太常、宗正都只哦哦哦了。
眼前一暗,九娘竟連趙栩的影子都沒看著,不免有些遺憾。算起來,自生日之后,兩人便再也沒能相見。
一方蓋頭,似乎隔開了外間的笙歌鼓樂,也隔開了腳步聲,說話聲,笑聲。驟然間,九娘緊張起來,后背麻麻的。
沒有小黃門的宣示,沒有程氏等人的問安,一雙玄色金飾云紋靴出現在她身前。
修長玉白的手指間,一朵紅綠相間的綢花伸入了蓋頭之下。
“阿妧。”趙栩含笑的聲音在一片樂聲中依然十分清晰。
“六哥——”九娘控制不住眼睛酸酸的,接過綢花,兩人手指相擦而過,都停了一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