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回過頭,卻是蘇瞻一臉肅穆看著蘇昉。
蘇昉淡淡行了一禮:“父親萬安。”
“隨我來。”蘇瞻抬腳往西北崇文院走去。
蘇昉卻站著不動,眉眼間若遠山有霧。
“寬之!”蘇瞻轉身厲喝道,胸口起伏不定。阿昉竟然瞞著他上表,要往成都建立官學和女學,還要從成都開始,沿著利州路往秦鳳路、永興西路等地辦學,他在朝中深得皇帝信任,此時自求外放,沒有三年根本回不了京,竟然不和自己商量一聲,他每三日都有書信回百家巷,卻知道昨夜回京才從蘇矚口中得知。而他竟然故意夜宿陳家不歸。
他是他的兒子!他是他的爹爹!
蘇昉朝陳太初等人團團一揖:“太初先請去,我隨后便來。勿忘記今日不醉不歸。”
孟彥弼低聲道:“記得是要讓六郎不醉不歸,寬之你可別退縮啊。”
張子厚微微揚起下頜,望向蘇瞻,微笑道:“當面教子,背后教妻。和重這是做什麼?今日是官家圣人百年好合的吉祥日子,為何你這般氣急敗壞?是洛陽發生了什麼事不成?可要季甫替你出出主意?”
蘇瞻冷笑了一聲:“怎麼,張相公的手這麼長,伸到官家枕邊還不夠,還要伸到我蘇家來麼?”
陳太初面容一整,聲音不像,冷冽如冰:“大資此話不妥,還請慎言。”
蘇昉臉上顯現過一絲難堪,再次深揖到底:“請張相恕罪,家父并無冒犯天顏之意。多謝太初提醒。”
蘇瞻深深吸了口氣,不再言語。他胸口一團悶火,自昨夜燒到今日,方才見到那少女身著皇后祎衣,頭戴九龍四鳳冠,和皇帝并肩而行。
她看見自己了,卻好像沒有看見一樣。胸口的火便焚燒著五臟,疼得不行。
孟妧,誰都能做皇后,你不能。因為,你不是孟妧。可他一個字也不可能說出來。
蘇昉和蘇瞻一前一后,跟著兩個小黃門往崇文院去了。孟彥弼皺了皺眉:“蘇家表舅怪怪的。”
陳太初和張子厚對視了一眼,異口同聲道:“無妨。”
蘇瞻,絕不會冒一點點得罪皇帝的風險,蘇昉也絕不會允許他這麼做。
帝后升輿,自端禮門入文德殿東上閣門,出文德殿后門如內東門降輿。司輿前導,帝后一同往福寧殿。按舊例在福寧殿門設皇后大次,但趙栩卻將寢殿直接用作九娘歇息之地。
臨別前趙栩忍不住再三叮囑:“若是累了,小睡上片刻,千萬別拘束。晡后才行禮。”
一說到睡字,九娘一顆心便漏跳了一拍,慌慌的。
“我不累。”
趙栩輕笑起來:“不累就好。”
九娘覺得自己似乎說錯了什麼……卻已經被尚宮和尚儀扶著入了寢殿。跨入寢殿之時,她回過頭,趙栩仍然在原地看著她,見她回頭,朝她點了點頭,笑了起來。
再往前走,繞過十六扇錦繡花卉屏風,重重疊疊的帷帳之后,入目便是一張前所未見的大床。
第372章
九娘只覺得頭上的九龍四鳳冠壓得自己兩鬢突突的跳,立刻垂目看著自己微微移動的蔽膝。
趙栩的那句“不累就好”更顯得意味深長起來。
周尚服、林尚儀和王尚寢等女使均低眉順眼,簇擁著九娘上了腳踏,在床沿坐了。
“我有些累了。”九娘柔聲道。
周尚服看了一眼角落里的漏刻,上前行了一禮:“娘娘不如卸了釵冠,脫下祎衣歇上一歇。
官家早有交待,離申時還早,娘娘能小睡上一個時辰。”
“也好。”九娘笑著站起身來。眾人復又簇擁著她到了屏風外頭。
離了那張似乎會咬人的大床,九娘才覺得松了一口氣。這許多人圍著她和這床,她說不出的渾身不自在。
屏風外的西窗下,是一張黃花梨夔龍紋長案,案前兩張烏木包邊龍戲珠紋圓凳。周尚服扶著身穿素紗中單披了真紅長褙子的九娘坐定,輕聲笑道:“日后娘娘便請在這里梳妝,上頭每一樣物事都是官家親自為娘娘挑選的。”
九娘抿唇笑了,伸手取過案上的銅鏡,卻是面九獅奪繡球紋的早唐銅鏡,并無鎏金,十分古樸。再看福寧殿的掌飾女使打開的癭木梳妝箱,箱子里三層格子,只梳子便有玉梳、玳瑁梳、犀角梳,其他各式梳具俱全,便連頭油也是她平日用慣的。
“那里頭又是什麼?”九娘將銅鏡交給掌飾女使,指了指一旁的三只一模一樣的梳妝箱。
周尚服親自打開那兩只箱子,笑道:“這是娘娘日常用的飾物箱、胭脂水粉箱,還有官家的釵冠箱。娘娘和官家的飾物單子明日徐司飾會呈給娘娘過目。需要添置什麼,盡管吩咐奴就是。”
九娘看著箱子里滿當當的物事,無一不精,無一不美,不由得暗中慚愧起來。平心而論,她花在趙栩身上的心思,真不如趙栩花在她身上這麼細致周到。
釵冠卸下,九娘才覺得脖頸都僵硬了,柔聲道:“替我將這妝也卸了吧。晚些只上些胭脂口脂便好。”
諸位女使皆一愣。
林尚儀屈膝福了一福:“啟稟娘娘,稍后尚有大禮,只怕——。”